第三章 |军事天才(一)

卡尔·冯·克劳塞维茨

  在任何一项专门活动中,要想达到非常高的造诣,就需要在智力和感情方面有特殊的禀赋。如果这些禀赋十分高,并能通过非凡的成就表现出来,那么就称之为天才。

  我们清楚地明白,天才这个词的涵义很广泛,解释很不一致,要想就其中某些涵义来阐明它的实质是很困难的。但是,我们既不自命为哲学家,也不自命为语言学家,因此,可以按语言上的习惯,将天才理解为擅长某种行动的高超的精神力量。

  为了更加详细地阐明这种说法的理由和进一步了解天才这个概念的涵义,我们想略谈一谈这种精神力量的作用和价值。可是因为这一概念还没有明确的界限。我们不能只谈具有高超的才能而被称为天才的人,不能只谈一般所说的天才,我们应当着重研究的是这些精神力量在军事活动中的各种综合表现,我们可以把这种综合表现看作是军事天才的实质。我们之所以说综合的表现,是因为军事天才并不只是同军事活动有关的某一种力量,如勇气,而不包括感情和智力方面的其他力量,或者说别的力量在战争中不起作用。军事天才是各种精神力量的和谐的结合,其中这种或那种力量有可能起主要作用,然而任何一种力量都不该起阻碍的作用。

  要是要求每个军人或多或少都具有一些军事天才,那么我们军队的人数就会太少了。正因为军事天才是精神力量的一种特殊表现,因此在需要多方面发挥和培养精神力量的民族中,很少会出现军事天才。可是一个民族的活动种类越少,军事活动在这个民族中越占主要地位,军事天才就一定出现得越多。可是,这只能使军事天才出现得很广泛,但不能使出现的天才很高,因为军事天才的高低还取决于一个民族智力发展的总的水平。我们只需考察一下野蛮好战的民族,就能发现尚武精神在这些民族中比在文明民族中普遍得多。在野蛮民族中,差不多每个能打仗的人都具有尚武精神,而在文明民族中,大多数人当兵打仗决不是内心情愿,只是迫不得已。可是,在野蛮民族中从未出现一个真正伟大的统帅,能称之为军事天才的也极少,因为这需要智力有一定的发展,在野蛮民族中智力不可能有这样的发展。不言而明,文明民族也可能或多或少有好战的倾向,他们越具有这种倾向,军队中具有尚武精神的人就越多。在这样的民族中,较普遍的尚武精神和较高的智力相结合,所以最辉煌的战绩总是在他们那里出现,罗马人和法国人就是例证。在这些民族和所有曾以作战闻名的其他民族中,最伟大的统帅总是在文明发展得较高的时期才出现的。

  这一点就已说明智力在较高的军事天才中起多大的作用。现在我们就来较详细地论述一下这个问题。

  战争是充满危险的领域,所以勇气是军人所应具备的首要品质。

  勇气有两种:一种是敢于冒个人危险的勇气,一种是在外来压力或内心压力(良心)下都敢于负责的勇气。在这里所谈的是第一种。

  敢于冒个人危险的勇气又有两种。第一种是对危险满不在乎,不管是天生如此,还是由于不怕死的缘故,或是习惯养成的。在任何情况下这种勇气都能看作是一种恒态。

  第二种是从积极的动机,如荣誉心。爱国心或其他激情产生的勇气。在这种情形下,它就不是一种恒态,而是一种情绪的激动,也是一种感情。

  很显然,上述两种勇气的作用是不同的。第一种勇气因为它已经成为人的第二天性,永远不会丧失,比较稳定可靠,第二种勇气则通常具有更大的激励作用。顽强主要属于第一种勇气的范围,大胆主要属于第二种勇气的范围;第一种勇气能使理智更加清醒,第二种勇气有时能增强理智,但也常常会令理智昏迷。两者结合起来,才能成为最完善的勇气。

  战争是充满疲劳的领域。要不想被疲劳所压倒,就需要有一定的体力和精神力量(不管是天赋的还是锻炼出来的)。具备这种素质的人,只需有健全的智力的引导,就是有力的作战工具,而这种素质恰是我们在野蛮民族和半开化的民族中所常见的。要是我们进一步研究战争对军人的各种要求,就会发现智力是主要的。战争是充满不确实性的领域。战争中行动所根据的情况有四分之三好象隐藏在云雾里一样,很多是不确实的。所以,在这里首先要有敏锐的智力,以便通过准确而迅速的判断来辨明真相。

  平庸的智力正巧也能辨明真相,非凡的勇气有时也能弥补失算,然而在大多数情况下或就平均的结果来看,智力不足总会暴露出来的。

  战争是充满偶然性的领域。人类的任何活动都不象战争这样给偶然性这个不速之客留有这么广阔的活动天地,因为没有一种活动象战争这样从各方面和偶然性经常接触。偶然性会增加各种情况的不确实性,并搅乱整个事件的进程。

  由于各种情报和估计的不可靠和偶然性的不断出现,指挥官在战争中会不时发现情况与原来预期的不同,他的计划,或者至少同计划有关的一些设想,会因此受到影响。如果这种影响很大,以致不得不完全取消既定的计划,那么通常就必须以新的计划来代替它。可是这时一般缺少必需的材料,因为在行动过程中大多要求立刻定下决心,人们没有时间重新了解情况,甚至常常连仔细思考的时间也没有。但更为多见的是:我们对某些想法的修改和对已发生的某些意外事件的了解,只是动摇了我们对计划的信心。并不足以全部推翻我们的计划,我们对情况的了解增加了,但是不确定性不仅没有因此减少,反而因此增加了。由于我们对这些情况的认识不是一次得来的,而是逐渐得来的,与此同时,我们的决心不断受到它们的冲击,我们的精神就只得经常处于戒备状态,如果能这样说的话。

  要想不停地战胜意外事件,必须具有两种特性:一是在这种茫茫的黑暗中仍能发出内在的微光以照亮真理的智力;二是敢于跟随这种微光前进的勇气。前者在法语中被形象地称之为眼力,后者就是果断。

  在战争中,首先和最引人注目的是战斗,而在战斗中,时间和空间是最重要的因素,在以速战速决的骑兵为主的时代尤其如此。所以,迅速而准确地定下决心,这个概念起初是在估计时间和空间这两个因素时产生的,因而得到了眼力这个只表示准确的目测能力的名称。很多军事学家也是以这个局限的涵义给它下定义的。但是不可否认,在行动瞬间所作出的全部准确决定,如正确地判明攻击点等,不久也都被理解为眼力了。所以,所谓眼力不仅是指视力,更多的是指洞察力。当然,这个词和它所表达的内容一样,多半用在战术上,然而在战略上也经常需要迅速定下决心,所以也是不可缺少的。要是从这一概念中除去由这个名称带来的过分形象的成分和狭隘的意义,它无非是指一种迅速辨明真相的能力,这种真相普通人完全无法辨别,或者要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和思考才能辨别。

  果敢是勇气在具体情况下的一种表现,当它成为性格上的特征时,又是精神上的一种习性。但是,这里所说的是敢于负责的勇气,并非敢于冒肉体危险的勇气,也就是敢于面对精神危险的勇气。这种勇气是从智力中产生出来的,所以,通常称为有智之勇,但它并不因此就是智力的表现,它依然是感情的表现。因为我们看到,有一些极聪明的人常常并不果断。单纯的智力还不等于勇气,因此,智力首先必须激起勇气这种感情,以便有所依靠和得到支持,因为在紧急的时刻,人们受感情的支配比受思想的支配更多些。

  在这儿我们认为果断的作用是在动机不足的情况下消除迟疑的危险和疑虑的苦恼。固然,根据不严谨的语言习惯,单纯的冒险倾向。大胆。无畏。蛮干等也能叫做果断,然而,如果一个人有了足够的动机(不管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是恰当还是不恰当),那就没有理由再说他是否果断了,因为再那么说,就是臆测他人之心,武断地说他有疑虑,而实际上他根本没有。

  这里能谈的只有动机的强弱问题,我们还不致于那样迂腐,因为语言习惯上有些不妥就争论不休,我们的说明只是打算清除一些无理的非难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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