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关于战争理论(二)

卡尔·冯·克劳塞维茨

  自然,经验是这些真理的必然来源。理论和统帅都不应当陷入心理学和哲学的空谈之中。

  作战理论的主要困难

  为了弄清作战理论中的困难,而且根据这些困难找出作战理论必须具有的特性,我们必须进一步考察军事活动的主要特点。

  第一个特点:精神力量及其作用

  ——敌对感情——

  第一个特点是精神力量和其作用。

  斗争本来是敌对感情的表现,可是,敌对感情在我们称为战争的现代的大规模斗争中,往往表现为敌对意图,至少个人与个人之间常常没有敌对感情。尽管如此,决不是不存在敌对感情。在我们这个时代的战争中,没有民族仇恨的情况是十分少见的,民族仇恨或多或少地代替了个人之间的敌意。即使没有民族仇恨,最初没有激愤的感情,在斗争中也能燃起敌对感情。这是因为:任何人根据上级的命令对我们使用了暴力,都会让我们在反对他的上级以前,先向他本人进行报复。说这是动物本性也好,人性也好,事实就是如此。人们在理论上非常习惯于将斗争看成是抽象的。没有任何感情成分的力量的较量,这是理论因为没有看到因此产生的后果而故意犯下的千百个错误之一。

  除了斗争中所特有的上述感情之外,还有其他的感情,如功名心。统治欲和其他各种激情等等,它们在本质上不属于上述感情,但跟上述感情的关系非常密切,所以很容易和它们结合。

  危险的影响

  ——勇气——

  斗争总是有危险的,一切军事活动都肯定在危险中进行,正象鱼必然在水里游动,鸟必然在空中飞翔。危险对人的感情或是直接地起作用,就是通过人的本能起作用,或是通过智力起作用。在前一种情况下,人们力图逃避危险,假如无法逃避,就会产生恐惧。如果情况不是这样,那是勇气使他们克制住了这种本能的反应。但勇气决不是智力的表现,它跟恐惧一样,是一种感情;不过,勇气是为了维护精神的尊严。恐惧是怕肉体受到伤害,勇气是一种很高尚的本能。正因为如此,所以不能把勇气当作一种可以预先规定其作用的没有生命的工具来使用。勇气不光是抵销危险的作用的平衡物,并且还是一种特殊的因素。

  危险的影响范围

  要想正确估计危险对指挥官的影响,我们就不应只看到危险在当时和对肉体的影响。危险对指挥官发生影响,不光是由于他本人遭到威胁,并且是由于他所有的部下遭到威胁;危险不仅在它实际存在的时刻威胁着指挥官,并且在其他一切与危险有联系的时刻通过指挥官本人对它的想象威胁着指挥官;危险不仅直接影响指挥官,并且间接通过责任感影响指挥官,使他在精神上感到压力增加了十倍。当建议或者决定一次大会战时,考虑到这一巨大的决定性行动所带来的危险和责任,谁能不在精神上或多或少地感到紧张和不安呢?能断言,战争中的行动,只要是真正的行动而非单纯的存在,就永不能完全离开危险。

  其他感情力量

  我们将这些由敌意和危险激起的感情力量看作是战争中所特有的,但并非因此就认为人类生活中的其他感情力量与战争没有关系,它们在战争中也常常起着很大的作用。尽管说,在人类生活的这个最严肃的活动中,某些细小的激情是被抑制了,但只有职位低的指挥官才是如此。他们不停受到危险的威胁和劳累的折磨,丢开了虚伪的习惯,因为在生死关头是不容虚伪的,无暇顾及生活中的其他事情,于是他们就具有一种被看作是军人最好标志的简单的性格。可职位高的人就不一样了,职位越高,考虑的问题就越多,关心的方面就越广,激情的活动就越复杂,其中有好的也有坏的。谦虚或傲慢。宽厚或嫉妒。温和或暴躁,所有这些感情力量都可以在战争这种大型戏剧中起作用。

  各人的智力的不同

  除了感情之外,指挥官的智力也同样有极大的影响。一个狂热而不成熟。喜欢幻想的指挥官的作为和一个冷静而强有力的指挥官的作为是不同的。由于各人的智力是不同的,因而达到目标的方法

  也是多种多样的达到目标的方法之所以多种多样(象我们在第一篇中谈过的那样),幸运和概然性所以起无比巨大的作用,主要是因为各人的智力是不同的。但是这种影响主要表现在职位较高的人身上,因为这种影响是随职位的提高而增加的。

  第二个特点:活的反应

  军事行动的第二个特点是活的反应和因此而产生的相互作用。因为前面谈过,将精神力量作为一个因素来研究就会有困难,而这种困难已经把计算上的困难包括在里面了。这里我们不谈活的反应在计算上的困难,我们要讲的是,作战双方的相互作用就其性质来说是与一切计划性不相容的。在军事行动的全部现象中,决不能把纯粹特殊的情况都包括在内,任何一个措施对敌人都会产生极不相同的作用。然而,任何理论所依据的都是一些相似的现象,这种特殊的情况在任何地方都只能靠判断和才能去处理。在军事行动中,按照一般情况所制定的行动计划常常被意外的特殊情况所打乱,所以,同人类的其他活动比较起来,在军事活动中就肯定更多地依靠才能,较少地运用理论上的规定。

  第三个特点:一切情况的不确实性

  最后,战争中一切情况都十分不确实,这是一种特殊的困难,因为一切行动都似乎是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下进行的,并且,一切往往都象在云雾里和月光下一样,轮廓变得很大,样子变得很古怪。这些因为光线微弱而不能完全看清的一切,必须靠幸运解决问题,或者靠才能去推测。因此,在对客观情况缺乏了解的场合,就只能依靠才能,甚至依靠幸运了。

  建立死板的理论是不可能的

  鉴于军事活动具有上述特点,我们必须指出:企图为军事艺术建立一套死板的理论,如同搭起一套脚手架那样来保证指挥官到处都有依据,这是绝对不可能的。即使有可能,当指挥官只能依靠自己的才能的时候,他也会抛弃它,甚至同它对立。并且,不管死板的理论多么面面俱到,总会出现我们前面讲到的结果:才能和天才不受法则的约束,理论和现实对立。

  建立理论的出路

  ——困难的大小并非到处都一样——

  摆脱这些困难的办法有两条。

  首先,我们对军事活动的特点作一般探讨时所谈的一切,并非对任何职位上的人都相同的。职位越低,自我牺牲的勇气就更需要,而在智力和判断方面遇到的困难就小许多,接触的事物就比较有限,知道的情况也较确切,追求的目的和使用的手段就比较少,其中大部分甚至是亲眼看到的。可是,职位越高,困难就越大,到最高统帅的地位,困难就达到了顶点,以致几乎一切都必须靠天才来解决。

  即使从军事活动本身的区分来讲,困难也并非到处都是一样的。军事活动的效果,越是体现在精神领域,成为意志的动力,困难就越大,越是体现在物质领域,困难就越小。所以,为战斗的部署。组织和实施规定理论比为战斗的运用规定理论容易。在前一种情况下,是拿物质手段进行战斗的,虽然其中也包含精神因素,但毕竟还是以物质为主。可是在运用战斗的效果时,也就是当物质的结果变成动力时,人们所接触的就只是精神了。总而言之,为战术建立理论比为战略建立理论困难要少得多。

  理论应该是一种考察,而不是死板的规定。

  建立理论的第二条出路所依据的观点是,理论不必是死板的,也即说不必是对行动的规定。如果某种活动一再涉及同一类事物,即同一类目的和手段,那么,哪怕它们本身有小的变化,它们采取的方式是多种多样的,它们依然可以是理论考察的对象。这样的考察恰是一切理论最重要的部分,并且只有这样的考察才配称为理论。这种考察是对事物进行分析探讨,它可以使人们对事物有一个确切的认识,如果对经验进行如此的考察(对我们来说也就是对战史进行这样的考察),就能深入地了解它们。理论越是使人们深入地了解事物就越能在一切依靠才能来解决问题的场合发挥作用,就越能将客观的知识变成主观的能力,也即说,它对才能本身发生作用。如果理论能够探讨构成战争的各个部分,能够全面说明手段的特性,能比较清楚地区别初看起来好象混淆不清的东西,能指出手段可能产生的效果,能够明确目的的性质,能够不断批判地阐明战争中的一切问题,那么它就完成了自己的主要任务。这样,理论就作为通过书本学习战争问题的人的指南,四处都能为他们指明道路,使他们顺利前进,并且能防止他们误入歧途,培养他们的判断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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