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七

南北朝:萧子显

  王融 谢朓

  王融,字元长,琅邪临沂人也。祖僧达,中书令,曾高并台辅。僧达答宋孝 武云:“亡父亡祖,司徒司空。”父道琰,庐陵内史。母临川太守谢惠宣女,惇敏 妇人也。教融书学。融少而神明警惠,博涉有文才。举秀才。晋安王南中郎板行参 军,坐公事免。竟陵王司徒板法曹行参军,迁太子舍人。融以父官不通,弱年便欲 绍兴家业,启世祖求自试曰:“臣闻春庚秋蟀,集候相悲,露木风荣,临年共悦。 夫唯动植且或有心,况在生灵而能无感?臣自奉望宫阙,沐浴恩私,拔迹庸虚,参 名盛列,缨剑紫复,趋步丹墀,岁时归来,夸荣邑里。然无勤而官,昔贤曾议;不 任而禄,有识必讥。臣所用慷慨愤懑,不遑自晏。诚以深恩鲜报,圣主难逢,蒲柳 先秋,光阴不待,贪及明时,展悉愚效,以酬陛下不世之仁。若微诚获信,短才见 序,文武吏法,唯所施用。夫君道含弘,臣术无隐,翁归乃居中自见,充国曰‘莫 若老臣’。窃景前修,敢蹈轻节,以冒不媒之鄙,式罄奉公之诚。抑又唐尧在上, 不参二八,管夷吾耻之,臣亦耻之。愿陛下裁览。”迁秘书丞。

  从叔俭,初有仪同之授,融赠诗及书,俭甚奇惮之,笑谓人曰:“穰侯印讵便 可解?”寻迁丹阳丞,中书郎。虏使遣求书,朝议欲不与。融上疏曰:

  臣侧闻佥议,疑给虏书,如臣愚情,切有未喻。夫虏人面兽心,狼猛蜂毒,暴 悖天经,亏违地义,逋窜烛幽,去来豳朔,绵周、汉而不悛,历晋、宋其逾梗。岂 有爱敬仁智,恭让廉修,惭犬马之驯心,同鹰虎之反目!设稿秣有储,筋竿足用, 必以草窃关燧,寇扰边疆;宁容款塞卑辞,承衣请朔。陛下务存遵养,不时侮亡, 许其膜拜之诚,纳裘之赆,况复愿同文轨?傥见款遣,思奉声教;方致猜拒,将使 旧邑遗逸,未知所寘,衰胡余噍,或能自推。一令蔓草难锄,涓流泛酌,岂直疥痒 轻痾,容为心腹重患。

  抑孙武之言也,困则数罚,窘则多赏,先暴而后畏其众者,虏之谓乎?前中原 士庶,虽沦慑殊俗,至于婚葬之晨,犹巾祼为礼。而禁令苛刻,动加诛轘。于时獯 粥初迁,犬羊尚结,即心徒怨,困惧成逃。自其将卒奔离,资峙销阙,北畏勍蠕, 西逼南胡,民背如崩,势绝防断。于是曲从物情,伪窃章服,历年将绝,隐蔽无闻。 既南向而泣者,日夜以觊;北顾而辞者,江淮相属。凶谋岁窘,浅虑无方,于是稽 颡郊门,问礼求乐。若来之以文德,赐之以副书,汉家轨仪,重临畿辅,司隶传节, 复入关河,无待八百之师,不期十万之众,固其提浆伫俟,挥戈愿倒,三秦大同, 六汉一统。

  又虏前后奉使,不专汉人,必介以匈奴,备诸觇获。且设官分职,弥见其情, 抑退旧苗,扶任种戚。师保则后族冯晋国,总录则邽姓直勒渴侯,台鼎则丘颓、苟 仁端,执政则目凌、钳耳。至于东都羽仪,西京簪带,崔孝伯、程虞虬久在著作, 李元和、郭季祐上于中书,李思冲饰虏清官,游明根泛居显职。今经典远被,诗史 北流,冯、李之徒,必欲遵尚;直勒等类,居致乖阻。何则?匈奴以毡骑为帷床, 驰射为糇粮,冠方帽则犯沙陵雪,服左衽则风骧鸟逝。若衣以朱裳,戴之玄頍,节 其揖让,教以翔趋,必同艰桎梏,等惧冰渊,婆娑膋幰,困而不能前已。及夫春草 水生,阻散马之适,秋风木落,绝驱禽之欢,息沸唇于桑墟,别醍乳于冀俗,听 《韶雅》如龙聩,临方丈若爰居,冯、李之徒,固得志矣,虏之凶族,其如病何? 于是风土之思深,愎戾之情动,拂衣者连裾,抽锋者比镞,部落争于下,酋渠危于 上,我一举而兼吞,卞庄之势必也。且棘宝荐虞,晋疆弥盛,大钟出智,宿氏以亡。 帝略远孚,无思不服,銮光幸岱,匪暮斯朝。臣请收籍伊瀍,兹书复掌,犹取之内 府,藏之外籝,于理有惬,即事何损。若狂言足采,请决敕施行。

  世祖答曰:“吾意不异卿。今所启,比相见更委悉。”事竟不行。

  永明末,世祖欲北伐,使毛惠秀画《汉武北伐图》,使融掌其事。融好功名, 因此上疏曰:

  臣闻情慉自中,事符则感,象构于始,机动斯彰。庄敬之道可宗,会揖让其弥 肃;勇烈之士足贵,应鼙铎以增思。肇植生民,厥详既缅,降及兴运,维道有征, 莫不有所因循而升皇业者也。若夫膏腴既称,天乙知五方之富;皮币已列,帝刘测 四海之尊。异封禅之文,则升中之典攸鬯;叹舆地之图,乃席卷之庸是立。

  伏惟陛下穷神尽圣,总极居中,偶化两仪,均明二耀,拯玄纲于颓绝,反至道 于浇淳,可谓区宇仪形,齐民先觉者也。臣亦遭逢,生此嘉运,凿饮耕食,自幸唐 年。而识用昏霾,经术疏浅,将捴且轴,岂蕨与薇。皇鉴烛幽,天高听下,赏片言 之或善,矜一物之失时,湔拂尘蒙,沾饰光价,拔足草庐,厕身朝序,复得拜贺岁 时,瞻望日月,于臣心愿,曾已毕矣。但千祀一逢,休明难再,思策钅公驽,乐陈 涓堨。窃习战阵攻守之术,农桑牧艺之书,申、商、韩、墨之权,伊、周、孔、孟 之道。常愿待诏朱阙,俯对青蒲,请闲宴之私,谈当世之务。位贱人微,徒深倾款。

  方今九服清怡,三灵和晏,木有附枝,轮无异辙,东鞮献舞,南辫传歌,羌、 丱逾山,秦、屠越海,舌象玩委体之勤,輶译厌瞻巡之数,固将开桂林于凤山,创 金城于西守。而蠢尔獯狄,敢仇大邦,假息关河,窃命函谷,沦故京之爽垲,变旧 邑而荒凉,息反坫之儒衣,久伊川之被发。北地残氓,东都遗老,莫不茹泣吞悲, 倾耳戴目,翘心仁政,延首王风。若试驰咫尺之书,具甄戎旅之卒,徇其堕城,纳 其降虏,可弗劳弦镞,无待干戈。真皇王之兵,征而不战者也。臣乞以执殳先迈, 式道中原,澄澣渚之恒流,扫狼山之积雾,系单于之颈,屈左贤之膝,习呼韩之旧 仪,拜銮舆之巡幸。然后天移云动,勒封岱宗,咸五登三,追踪七十,百神肃警, 万国具僚,璯弁星离,玉帛云聚,集三烛于兰席,聆万岁之祯声,岂不盛哉!岂不 韪哉!

  昔恒公志在伐莒,郭牙审其幽趣;魏后心存云汉,德祖究其深言。臣愚昧,忖 诚不足以知微,然伏揆圣心,规模弘远,既图载其事,必克就其功。臣不胜欢喜。

  图成,上置琅邪城射堂壁上,游幸辄观视焉。

  九年,上幸芳林园,禊宴朝臣,使融为《曲水诗序》,文藻富丽,当世称之。

  上以融才辩,十一年,使兼主客,接虏使房景高、宋弁。弁见融年少,问主客 年几?融曰:“五十之年,久逾其半。”因问:“在朝闻主客作《曲水诗序》。” 景高又云:“在北闻主客此制,胜于颜延年,实愿一见。”融乃示之。后日,宋弁 于瑶池堂谓融曰:“昔观相如《封禅》,以知汉武之德;今览王生《诗序》,用见 齐王之盛。”融曰:“皇家盛明,岂直比踪汉武!更惭鄙制,无以远匹相如。”上 以虏献马不称,使融问曰:“秦西冀北,实多骏骥,而魏主所献良马,乃驽骀之不 若。求名检事,殊为未孚。将旦旦信誓,有时而爽,駉駉之牧,不能复嗣?”宋弁 曰:“不容虚伪之名,当是不习土地。”融曰:“周穆马迹遍于天下,若骐骥之性, 因地而迁,则造父之策,有时而踬。”弁曰:“王主客何为勤勤于千里?”融曰: “卿国既异其优劣,聊复相访。若千里日至,圣上当驾鼓车。”弁曰:“向意既须, 必不能驾鼓车也。”融曰:“买死马之骨,亦以郭隗之故。”弁不能答。

  融自恃人地,三十内望为公辅。直中书省,夜叹曰:“邓禹笑人。”行逢大 行开,喧湫不得进。又叹曰:“车前无八驺卒,何得称为丈夫!”

  朝廷讨雍州刺史王奂,融复上疏曰:

  臣每览史传,见忧国忘家,捐生报德者,未曾不抚卷叹息,以为今古共情也。 然或以片言微感,一餐小惠,参国士之眄,同布素之游耳。岂有如臣,独拔无闻之 伍,过超非分之位,名器双假,荣禄两升,而宴安昃罢之晨,优游旰食之日。所以 敢布丹愚,仰闻宸听。

  今议者或以西夏为念,臣窃谓之不尔。其故何哉?陛下圣明,群臣悉力,顺以 制逆,上而御下,指开赏黜之言,微示生死之路,方域之人,皆相为敌。既兵威远 临,人不自保,虽穷鸟必啄,固等命于梁鹑;困兽斯惊,终并悬于厨鹿。凯师劳饮, 固不待晨。臣之寸心,独有微愿。

  自猃狁荐食,荒侮伊瀍,天道祸淫,危亡日至,母后内难,粮力外虚,谣言物 情,属当今会。若藉巫、汉之归师,骋士卒之余愤,取函谷如反掌,陵关塞若摧枯。 但士非素蓄,无以即用,不教民战,是实弃之。特希私集部曲,豫加习校。若蒙垂 许,乞隶监省拘食人身,权备石头防卫之数。臣少重名节,早习军旅,若试而无绩, 伏受面欺之诛;用且有功,仰酬知人之哲。

  会虏动,竟陵王子良于东府募人,板融宁朔将军、军主。融文辞辩捷,尤善仓 卒属缀,有所造作,援笔可待。子良特相友好,情分殊常。晚节大习骑马。才地既 华,兼藉子良之势,倾意宾客,劳问周款,文武翕习辐凑之。招集江西伧楚数百人, 并有干用。

  世祖疾笃暂绝,子良在殿内,太孙未入,融戎服绛衫,于中书省阁口断东宫仗 不得进,欲立子良。上既苏,太孙入殿,朝事委高宗。融知子良不得立,乃释服还 省。叹曰:“公误我。”郁林深忿疾融,即位十余日,收下廷尉狱,然后使中丞孔 稚珪倚为奏曰:“融姿性刚险,立身浮竞,动迹惊群,抗言异类。近塞外微尘,苦 求将领,遂招纳不逞,扇诱荒伧。狡弄声势,专行权利,反覆唇齿之间,倾动颊舌 之内。威福自己,无所忌惮,诽谤朝政,历毁王公。谓己才流,无所推下。事曝远 近,使融依源据答。”融辞曰:“囚实顽蔽,触行多愆,但夙忝门素,得奉教君子。 爰自总发,迄将立年,州闾乡党,见许愚慎,朝廷衣冠,谓无衅咎。过蒙大行皇帝 奖育之恩,又荷文皇帝识擢之重,司徒公赐预士林,安陆王曲垂眄接。既身被国慈, 必欲以死自效,前后陈伐虏之计,亦仰简先朝。今段犬羊乍扰,纪僧真奉宣先敕, 赐语北边动静,令囚草撰符诏,于时即因启闻,希侍銮舆。及司徒宣敕招募,同例 非一,实以戎事不小,不敢承教。续蒙军号,赐使招集,衔敕而行,非敢虚扇。且 格取亡叛,不限伧楚,‘狡弄声势’,应有形迹;‘专行权利’,又无赃贿;‘反 覆唇齿之间’,未审悉与谁言?‘倾动颊舌之内’,不容都无主此。但圣主膺教, 实所沐浴,自上《甘露颂》及《银瓮启》、《三日诗序》、《接虏使语辞》,竭思 称扬,得非‘诽谤’?且王公百司,唯贤是与,高下之敬,等秩有差,不敢逾滥, 岂应‘訾毁’?囚才分本劣,谬被策用,悚怍之情,夙宵兢惕,未尝夸示里闾,彰 曝远迩,自循自省,并愧流言。良由缘浅寡虞,致贻嚣谤。伏惟明皇临宇,普天蒙 泽,戊寅赦恩,轻重必宥。百日旷期,始蒙旬日,一介罪身,独婴宪劾。若事实有 征,爰对有在,九死之日,无恨泉壤。”诏于狱赐死。时年二十七。临死叹曰: “我若不为百岁老母,当吐一言。”融意欲指斥帝在东宫时过失也。

  融被收,朋友部曲参问北寺,相继于道。融请救于子良,子良忧惧不敢救。融 文集行于世。

  谢朓,字玄晖,陈郡阳夏人也。祖述,吴兴太守。父纬,散骑侍郎。朓少好学, 有美名,文章清丽。解褐豫章王太尉行参军,度随王东中郎府,转王俭卫军东阁祭 酒,太子舍人、随王镇西功曹,转文学。

  子隆在荆州,好辞赋,数集僚友,朓以文才,尤被赏爱,流连晤对,不舍日夕。 长史王秀之以朓年少相动,密以启闻。世祖敕曰:“侍读虞云自宜恒应侍接。朓可 还都。”朓道中为诗寄西府曰:“常恐鹰隼击,秋菊委严霜。寄言罻罗者,寥廓已 高翔。”迁新安王中军记室。朓笺辞子隆曰:“朓闻潢污之水,思朝宗而每竭;驽 蹇之乘,希沃若而中疲。何则?皋壤摇落,对之惆怅;岐路东西,或以呜悒。乃服义徒拥,归志莫从,邈若坠雨,飘似秋蒂。朓实庸流,行能无算,属天地休明, 山川受纳,褒采一介,搜扬小善,舍耒场圃,奉笔菟园。东泛三江,西浮七泽,契 阔戎旃,从容宴语。长裾日曳,后乘载脂,荣立府廷,恩加颜色。沐发晞阳,未测 涯涘;抚臆论报,早誓肌骨。不悟沧溟未运,波臣自荡;渤澥方春,旅翮先谢。清 切蕃房,寂寥旧荜。轻舟反溯,吊影独留,白云在天,龙门不见。去德滋永,思德 滋深。唯待青江可望,候归艎于春渚;朱邸方开,效蓬心于秋实。如其簪履或存, 衽席无改,虽复身填沟壑,犹望妻子知归。揽涕告辞,悲来横集。”

  寻以本官兼尚书殿中郎。隆昌初,敕朓接北使,朓自以口讷,启让不当,见许。 高宗辅政,以朓为骠骑谘议,领记室,掌霸府文笔。又掌中书诏诰,除秘书丞,未 拜,仍转中书郎。出为宣城太守,以选复为中书郎。

  建武四年,出为晋安王镇北谘议、南东海太守,行南徐州事。启王敬则反谋, 上甚嘉赏之。迁尚书吏部郎。朓上表三让,中书疑朓官未及让,以问祭酒沈约。 约曰:“宋元嘉中,范晔让吏部,朱修之让黄门,蔡兴宗让中书,并三表诏答,具 事宛然。近世小官不让,遂成恒俗,恐此有乖让意。王蓝田、刘安西并贵重,初自 不让,今岂可慕此不让邪?孙兴公、孔觊并让记室,今岂可三署皆让邪?谢吏部今 授超阶,让别有意,岂关官之大小?捴谦之美,本出人情,若大官必让,便与诣阙 章表不异。例既如此,谓都自非疑。”朓又启让,上优答不许。

  朓善草隶,长五言诗,沈约常云“二百年来无此诗也。”敬皇后迁祔山陵,朓 撰哀策文,齐世莫有及者。

  东昏失德,江祏欲立江夏王宝玄,末更回惑,与弟祀密谓朓曰:“江夏年少轻 脱,不堪负荷神器,不可复行废立。始安年长入纂,不乖物望。非以此要富贵,政 是求安国家耳。”遥光又遣亲人刘沨密致意于朓,欲以为肺腑。朓自以受恩高宗, 非沨所言,不肯答。少日,遥光以朓兼知卫尉事,朓惧见引,即以祏等谋告左兴盛, 兴盛不敢发言。祏闻,以告遥光,遥光大怒,乃称敕召朓,仍回车付廷尉,与徐孝 嗣、祏、暄等连名启诛朓曰:“谢朓资性险薄,大彰远近。王敬则往构凶逆,微有 诚效,自尔升擢,超越伦伍。而溪壑无厌,著于触事。比遂扇动内外,处处奸说, 妄贬乘舆,窃论宫禁,间谤亲贤,轻议朝宰,丑言异计,非可具闻。无君之心既著, 共弃之诛宜及。臣等参议,宜下北里,肃正刑书。”诏:“公等启事如此,朓资性 轻险,久彰物议。直以彫虫薄伎,见齿衣冠。昔在渚宫,构扇蕃邸,日夜纵谀,仰 窥俯画。及还京师,翻自宣露,江、汉无波,以为己功。素论于兹而尽,缙绅所以 侧目。去夏之事,颇有微诚,赏擢曲加,逾迈伦序,感悦未闻,陵竞弥著。遂复矫 构风尘,妄惑朱紫,诋贬朝政,疑间亲贤。巧言利口,见丑前志。涓流纤孽,作戒 远图。宜有少正之刑,以申去害之义。便可收付廷尉,肃明国典。”又使御史中丞 范岫奏收朓,下狱死。时年三十六。

  朓初告王敬则,敬则女为朓妻,常怀刀欲报朓,朓不敢相见。及为吏部郎,沈 昭略谓朓曰:“卿人地之美,无忝此职。但恨今日刑于寡妻。”朓临败叹曰:“我 不杀王公,王公由我而死。”

  史臣曰:晋世迁宅江表,人无北归之计,英霸作辅,芟定中原,弥见金德之不 竞也。元嘉再略河南,师旅倾覆,自此以来,攻伐寝议。虽有战争,事存保境。王 融生遇永明,军国宁息,以文敏才华,不足进取,经略心旨,殷勤表奏。若使宫车 未晏,有事边关,融之报效,或不易限。夫经国体远,许久为难,而立功立事,信 居物右,其贾谊、终军之流亚乎!

  赞曰:元长颖脱,拊翼将飞。时来运往,身没志违。高宗始业,乃顾玄晖。逢 昏属乱,先蹈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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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文

  王融字元长,琅邪郡临沂人。祖父王僧达是中书令,曾祖高祖都位居台辅高位。王僧达回答宋孝武帝时说:“先父先祖,司徒司空。”王融的父亲王道琰,任庐陵内史。母亲是临川太守谢惠宣之女,是一位淳厚聪敏的妇女,她教王融写字学习。

  王融很年轻时就特别机警聪慧,博览群书,有文才,被郡县推举为秀才。任晋安王南中郎板行参军,因某件公事处置不当而坐罪免职。后义任竟陵王司徒板法曹行参军,转迁太子舍人。王融因为父亲官运不通达,所以从小就想振兴家业,奏报齐世祖要求自试。说:“我听说春天的黄莺秋天的蟋蟀,依照节气的变化而悲喜,遇露降木衰而悲,逢风和草荣而喜。那些动物植物,都有这样的心情,何况是万物之灵的人,怎会没有这种感情?我自从沐浴皇恩,被从平庸的人群中提拔出来,加入官宦的行列,侍奉于朝廷宫阙,头戴官帽身穿紫袍佩带宝剑,在殿堂丹墀上急步行走,逢年节归家,夸耀乡里。但没有功劳而做官,不承担职责而接受俸禄,这在从前就受到贤人的非议,有识之上对此也必定讥讽。我因此而感到慨叹愤懑,遑遑不安。我实在是因为圣明的君主干载难遇,深厚的恩德很少报答,蒲柳遇秋而最先零落,光阴迅速时不我待,所以想趁着这清明的时节,竭尽我愚笨的能力,以酬谢陛下对我的特别的仁爱。如果我造卑微的忠诚能获得陛下的信任,笨拙的才能能够派上用场,那么不论是文臣武职狱吏法官,任凭陛下调遣使用。大凡君道宽宏大度,则臣子的本领无须隐瞒,翁归居内廷而能自我表现,连赵充国也暮年请缨说‘不若老臣我去最合适,。我非常景仰前代贤臣,所以才敢于采取这轻率的举动,甘心忍受他人的鄙视认为我不依赖媒介便自我荐用,为的是竭尽我一心奉公的忠诚。君如唐尧高高在上,此时却不能加入到八恺八元的贤才之列,管仲以此为耻辱,我也以此为耻辱。希望陛下观览裁定。”王融被调任秘书丞。

  王融堂叔王俭,初授开府仪同三司时,王融曾经赠给他诗歌和字幅,王俭对此很是惊奇,笑着对别人说:“穣侯的官印岂能是随便就可以解除的?”不久王融便调任丹阳丞,中书郎。北魏派使臣来求取典籍,朝臣商议想不给他们。王融上书说:

  我从别处听说,朝廷众议对于给北魏典籍有所疑虑,像我这样笨拙的人,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魏虏人面默心,像狼一样凶猛蜂一样狠毒,残暴缺德,违背了天经地义,像烛火幽灵一样,在幽、朔之地往来流窜,延绵周、汉而不思悔改,历经晋、宋而越加强硬。哪裹有一点点爱敬仁智、恭让廉修的道德观念?他们的心像鹰虎一样充满仇恨,而不像犬马那样有一点点的驯服。假若粮草有积蓄,兵马充足,一定会燃起战火,侵扰边境;怎么会以谦卑的语言来叩阗求通好,贡献礼物请求朝见呢?陛下务必要抱有尊重安抚的态度,不要欺辱他们,答应他们膜拜的诚意,接受他们的礼物。何况他们希望与我们书同文、车同轨,尊奉我们的礼乐教化,如果受到猜疑拒绝,被随便打发走,那么就将使我们原先拥有的那些城镇永远丧失,不知将那些残余的胡人推向何方。一旦让他们像野草一样地蔓延而难以锄尽,像浮起酒杯的微流流向四方,那就不仅仅是无关痛痒的小毛病,而将成为心腹大患了。孙武曾经说过,敌人若一再处罚士卒,说明它已陷入困境;若一再犒赏士卒,说明它已别无办法可想;将帅先是对士卒凶暴而后又惧怕他们,这是太无能的表现。孙武所说,大概就指的是北虏吧?前中原的士庶百姓,虽然沦陷于虏手,因害怕而不得不按照其风俗行事,但对于婚丧嫁娶,却仍旧用汉族的礼节仪式。而北魏统治者禁令严酷苛刻,动辄诛杀。当时北魏刚刚迁都中原,还能如犬羊一样抱成一团,即便心中有所怨恨,也害怕逃亡以免陷入困境。自从他们人心离散,纷纷逃窜,物资匮乏,储备殆尽,北面畏惧强劲的柔然,西面又为其他南胡所逼迫,百姓背叛有如山崩地裂,形势危急像堤防断塌。于是才迫不得已地听从世俗人情,虚伪地采用了汉族的礼仪制度,这些年来隐蔽无闻,毫无动静。江淮一带的人民,或想南来,或想北往,都在日夜窥伺,等待着时机。北魏统治者日益窘迫,拿不出好的谋略办法来,于是只好来叩关朝拜,要求礼乐教化的典籍。如果以礼文仁德招徕他们,赐给他们典籍,那么漠家的礼文仪节、典章制度、政治法规,又会重新进入到函谷关黄河一带,无须八百支军队,十万兵马前去,他们就会提着水浆在那儿伫立迎候,愿意倒戈投降,那样三秦之地便能恢复,天下又重归于统一。

  又韭魏前后派来的使者,不专是汉人,其中还有匈奴人,以便偷偷地察看。而且从他们设置的官职来看,更可见出他们的含意。他们排斥抑制原先的鲜卑各部族,而祇扶持任用自己的种族亲戚。师保则是太后族的冯晋国,总录则是姓垫的直勤渴侯,台鼎是丘颓、苟仁端,执政是目凌、钳耳。至于东都羽仪一带的文入学士,崔孝伯、程虞虬长期任著作郎,李元和、郭季祐高达中书之位,李思冲、游明根都位居清显之职。现在经籍典章、诗乐文史远流入北地,冯、李造些人,都想遵守崇尚;而直勤渴侯等人却百般阻拦。这是什么原因呢?匈坦人以毡包马背当作帷床,以奔驰射猎作为自己的粮食,戴着皮帽穿着皮袍,像风驰鸟飞一样奔驰在沙漠冰雪之中。如果叫他们穿大红礼服,戴黑色礼帽,用拱手相迎的礼仪限制他们,教他们如何按礼步趋行,必定会使他们像受到桎梏枷锁那样艰难,像害怕冰渊那样畏缩,像舞蹈那样旋转跳跃,陷入困境而不能前进。等到春草萌发,春水流淌,或是秋风频吹木叶飘落,阻绝了马群奔腾驰驱,在桑干、冀州之地,告别了喝酥油茶吃乳酪的生活方式,迁居到安静的房屋之中,听着《雅》、《韶》这样的礼乐,好像振聋发聩,那么冯晋国、李元和等人的志向得到了伸展,而北魏那些凶狠的部落,其痛苦是多么地巨大!于是这些人仍然非常怀恋驰射的生活方式,倔强暴戾的情绪又骚动起来,纷纷甩动着衣袖,拔出刀剑,形成部落间的战争,处在上位的敌酋首领便很危险了。这时我们再发兵,一举而可吞并它,就像卞庄刺虎时的形势一样,必定成功。况且棘地的宝物献给虞国,晋国得以灭虞而扩展疆土,大钟出于智地,宿国因此而灭亡。陛下谋略深远,为世人所信服,銮驾巡幸泰山,当不会很晚而是很早的事。那时我请求到伊、洛一带去收缴掌管这些典籍,造就好像把书籍从宫内书府中取出来放到外面的书箱中一样,从道理上讲很恰当,从实际情况上看也毫无损害。如果我这狂妄的言论足以采用,就请陛下决断,敕命施行吧。

  齐世祖回答说:“我的意见和你没有什么区别。今天的奏报,比相见交谈更实在更详尽。”但此事最终未能施行。

  永明末年,齐世祖想北伐,让毛惠秀画《汉武北伐图》,派王融掌管遣件事。王融喜好功名,因此上疏说:

  我听说人的性情蕴积在心中,一旦与外界事物相符合则感发,兆象构建于初始,机运到了才彰显。端庄敬重的道德值得崇尚,加上揖让的礼式仪节便更显得严肃,英勇刚烈的士人非常珍贵,与鼙鼓金辉相应更激发了雄心壮志。自有生民以来直至世运兴盛,那些帝王的事迹都很详细绵迩,没有谁不是顺应着天道的征兆而登上皇帝宝座的。如土地肥美,物产丰富,殷帝天乙便知道能取得这五方的财富,毛皮布帛这些古代贵重礼物已经陈列,汉帝刘氏就预测到可以成为四海之尊。那封挥的文告,是为登上皇位者的典礼而创立,那舆地图,是为包揽天下、囊括四海之用而设置的。

  陛下穷尽了神王圣帝的神威,总位世界的中极,使天地对称,日月并明,在颓败崩绝的时候拯救了纲纪,使浇薄风俗返回到质朴淳厚的正路上来,可谓是将自己的形貌假托在普通人身上的先知先觉者。我也遇上好的时运,生在这美好的年代,能够安居乐业,就像身处唐尧时代一样感到幸运。但我识见昏乱迷茫,经术空疏浅陋,岂衹像蕨与薇那样的小草,简直就是枯衰的迈草。陛下伟大的观察力可以洞察极幽微之处,身居高天却倾听下民的呼声,有点滴的善言便给予赏赐,对于丧失时运不能正常发展的事物表示怜悯。陛下洗除了蒙在镜上的灰尘,使它获得了借光照鉴的价值。使我能从草屋中拔起,侧身于朝臣之列,在年节时能朝拜庆贺,瞻望陛下的尊颜,对于我的心愿来说,这已经是很满足了。但清明的时世千年衹能遭逢一次而鸡以遇上两回,我想驰骋如铅刀驽马一般卑下的才力,陈述我滴水微尘般浅陋的意见。我学习过战阵攻守的方法,博览过农桑牧植的书籍,了解申不害、商鞅、韩非、墨翟之法,懂得伊尹、周公、孔子、孟子之道。常常希望在宫门待韶,面对着学术之士,在私宴清闲时,谈论起当时之急务。由于位卑人微,衹是白白地倾注了我一片深深的诚意。

  当今之世,天下清明和悦,天地人三灵都很平和安乐,树木都有繁茂的枝叶,车道没有不同的轮迹。束狄南蛮,纷纷献舞传歌;羌人焚人,西秦屠各,翻山越海,使节翻译,辛勤地研习语言,互相交往,互相通好,络绎不绝;必将于凤山开通桂林,在西疆创置金城。而那愚蠢的獯狄.竟敢与大国为敌,暂时窃居函谷、关中、黄河之地,使我们原先的京都旧邑沦落变成荒凉高地,禁止了汉人的礼仪服式,使伊川一带长期地披发胡服。北地残存的百姓,洛阳的遣老遣少,没有谁不是饮泣吞悲,倾心注目,翘首盼望仁政王风的到来。如果尝试着送去一份文告,并选拔军队作为后备,前往那陷落的城镇去当众宣示,接收那些投降的北魏人,就可以不必大动干戈,损耗兵力了。这真是帝王之师,出征却不战而胜。我请求拿着武器先行,为王前驱,进入中原,澄清沙漠瀚海的横流,扫除积聚在狼山的烽烟,绳系单于的颈项,使左贤王屈膝投降。让他们按照呼韩巫里王的相同礼仪,朝拜迎接皇车的巡察。然后天移云动,物换星移,在泰山封惮并刻石铭记,虽不能与五帝三皇相媲美,也能赶得上七十位王那么隆盛,百神都显得庄严警肃,万国都成为臣僚。戴玉饰之冠、穿锦绣之衣的随从官员,像繁星散列,像彩云聚集,在烛光照耀的兰席上,聆听万岁的吉祥之声,这不是很隆盛吗!遣不是很正确吗!

  从前齐桓公立志伐莒,郭牙能洞察他内心的志向,魏帝心想去漠而代之,杨德祖探。测到了他深藏的隐秘。我很愚昧,虽竭尽思量也难以测知细微隐秘之处,但我揣度陛下的心志,其规制一定宏伟远大,既然用图画来记载莲!生查北伐的事迹,必定是想获得同样的功业。我感到非常高兴。

  图画完成后,齐世祖把它安放在琅邪城射堂的墙壁上,衹要到那儿去游玩,就一定观看逭幅画。

  永明九年,游幸芳林园,楔祭以除不祥,宴请朝臣,让王融作《曲水诗序》,遣篇序文辞华美,富丽堂皇,为当世人所称道。

  认为玉融很有论辩的口才,在永明十一年派他兼任主客之职,以接待北魏使臣房景高、宋弁。宋弁见王融很年轻,便问主客几岁?王融回答说:“五十岁年纪,我早已超过了一半。”宋弁又接着问:“我在朝时听说主客您作了《曲水诗序》。”房景高又说:“我在北朝听说主客的遣篇大作,超过了颜延年,希望能够观赏观赏。”王融于是拿给他看。他日,宋弁在瑶池堂对王融说:“从前我观看司马相如的《封禅文》,以此知道汉武帝的仁德;今天看了王先生的《曲水诗序》,因此而看出齐王的兴盛。”王融说:“我齐国的隆盛昌明,怎能和漠武帝相比;更惭愧我的拙作,无法和司马相如相匹配。”齐世祖认为北魏所献的马匹与规定的不相符合,派王融去询问说:“秦地以西冀州之北,确实有很多骏马良骥,而魏主所贡献的良马,大概连驽马也比不上。查考礼仪规定,实在是名实不副啊。你们信誓旦旦,却不时地违背它。难道那高大雄壮的马,就不能再次接续下去吗?”宋弁说:“你不必去追求虚伪的良马名称,我们献的马匹大概是不习惯你们的地理环境吧。”王融说:“周穆王的骏马,足迹踏遍天下,如果骐骥的特性会随着地理环境的不同而改变,那么造父驾马车奔驰,有时也会翻倒吧。”宋弁说:“王主客为什么总是殷切地要求千里马呢?”王融说:“贵国既然对马的优劣不分,那么暂且让我再去亲自访求。若千里马到来之时,皇上定会让它去驾驶裁鼓的仪仗车。”宋弁说:“根据你们从前的需要,一定不是让它去驾鼓车啊。”王融说:“我们之所以这样作,也是出于和郭隗用千金买死马之骨相同的原因啊。”宋弁不能回答。

  王融自恃有才能门第高贵,三十岁内就想成为三公六辅那样的朝廷大臣。在中书省值夜,叹。赋:“邓禹在笑话我。”当时正碰上大船开航,声音轰响航道低狭不能前进。他又叹息说:“车前若没有八个驾车的士卒,怎能够称为大丈夫!”

  朝廷征讨雍州刺史王奂,王融又上疏说:

  我每次观看史籍传记,一见到忧虑国事而忘自家,捐献生命以报答恩德的人,没有不抚卷叹息的,认为古今主人的情感是相同的。但间或也有被微言所打动、被一冶饭食的小恩小惠所感动,从而舍生忘死的人,他们虽然被视为国士,实际与布衣之交差不多。哪裹像我,被从默默无闻的人群中提拔出来,地位大大地超过我所应该有的,既有名声又受到器重,荣耀与爵禄都得到了,真是名利双收,而且早晚宴乐,优游自得。所以我才敢于陈述忠诚的愚见,让陛下圣听能够知道。  

  现在参加朝议的大臣们比较担忧西夏发生事件,我认为不必如此。遣是什么缘故呢?陛下圣明,群臣尽力,以顺制逆,以上制下,衹要公布赏罚的文告,给他们指明生死之路,那么当地之人都愿意与叛逆者为敌.等到大军兵威降临到逆贼头上时,即便是穷鸟必啄,困兽犹斗,他们还会垂死挣扎,但其命运最终也不过与悬挂在厨房木梁上的鹑、鹿差不多。王师凯旋,慰劳宴饮,自然不必等待朝食之时。造就是我个人的微小的心愿。

  自从猃狁吞并国土以来,伊迺一带变得满目荒凉。现在上天越来越多地给他们降下灾祸,国家危亡的时候已日益迫近,其内有母后;蛆的死亡,外则粮食兵力空虚,谣言四起,群情动荡,大概就应验在当今之时。若依仗巫、连归降的军队,让其士卒发愤驰骋,那么取函谷易如反掌,攻击关塞似摧枯拉朽。但其部士卒,并不是我们原来蓄养的,不能立刻就使用;不教百姓如何打仗,这实在是抛弃他们。我特此希望能够私自聚集部下,对他们预先进行训练。如果承蒙陛下允许,请求给我配属那些被监狱拘留囚禁的人,暂且充当石头戍的防卫人员。我年轻时就看重声名节操,很早就学习遇军旅之事,如果我试验而没有成绩,甘愿受到欺君之罪的处罚;若试用而建立功劳,这也是对陛下知人之明的最好报答。

  当时正碰上虏兵侵扰,竟陵王子良到东府招募人才,让王融暂时任宁朔将军、军主。王融写文章很有条理又很快捷,尤其善于在时间紧迫时写作,每逢有写作任务,拿起笔来一挥而就,立等可待。萧子良对他特别友好,情分超过常人。他晚年下功夫练习骑马。王融才能地位都很显耀,又凭藉着萧子良的权势,竭尽心意对待宾客,关心慰劳,周到诚恳,所以文武官员都乐意聚集在他周围。他还招集了长江以西的几百个粗疏贫苦的人,这些人都有一些本领才能。

  齐世祖病得很重一时气绝,适时萧子良正在殿内,而皇太孙萧昭业还没有进来,王融身穿军服外罩红色衫,在中书省的侧门口阻断东宫的仪仗队不让进去,他想拥立萧子良为帝。后来齐世祖苏醒过来,皇太孙才进入殿内,朝廷政务都委托给高宗。王融得知萧子良不能被立为帝,于是脱去戎服回到省台,叹息说:“子良您害了我啊!”郁林王萧昭业深深地忿恨憎恶王融,即位才十几天,便将王融收审,拘禁在廷尉狱,然后让中丞孔稚珪依照自己的意思上奏说:“王融性格强悍凶险,立身处世既轻浮又好竞逐,言论行动都不同寻常,使人惊奇。最近塞外一有风吹草动,他就苦苦请求作将领,并招收接纳一些违法作乱之徒,煽动诱惑粗野之辈。他狡猾地谋取声名威势,专权以谋私利,摇唇鼓舌,言论反覆无常。随心所欲,作威作福,无所忌惮,诽谤朝政,诋毁王公大臣,认为自己是才子名流,对谁也不肯屈尊推崇,这些事情远近都知道,让王融原原本本据实回答。”王融答辞说:“我确实愚笨蒙顽,行为有很多错误,但很早就愧列纯洁的师门,得以侍奉君子并受其教导。自从总发的少年开始,迄今将到三十而立之年,州阎的乡亲都赞赏我的敬慎,朝廷的官员也说我没有过失。我特别受到先帝的奖励教育的厚恩,又受到文皇帝的知人提拔的恩泽,司徒公竞陵王恩赐我加入官宦之林,安陆王对我很是垂爱厚待。我既然身受国家的慈爱,一心想以死报效,曾先后陈述征伐北魏之计,供先帝选择。今年,北魏刚开始侵扰之时,纪僧真奉命去宣示敕命,察看北疆动静,命我草撰符诏,这时我乘机奏闻,希望能亲自侍奉皇驾。及至司徒竟陵王宣布敕命招募人才,我才得以担任现职,同时受到任命的不止我一人。实在由于战事不小,我不敢接受大任。后又获得将军称号,命我招集军马。我是带着敕命去施行的,并不敢用假言去煽动民众,而且我还按标准收录了一些降卒和逃亡的人,并不仅仅限于招收粗卑之人。所谓‘狡猾地谋取声名威势’,应当有事实为证,所谓‘专权以谋私利,,又找不到我得的脏物贿赂。所谓‘摇唇鼓舌,言论反覆无常,,不知道我都与哪些人交谈过。怎会找不出交谈的人来呢?我确实受到圣主的教诲,沐浴了圣泽,所以自愿奏上《甘露颂》及《银瓮启》、《三人哦诗序》、《接虏使语辞》,竭尽思力称赞颂扬,难道这就是‘诽谤’?况且我对王公大臣,各级官员,衹要贤能,便与他交往,并依照其官职的高低,区别地待以应有的礼敬,不敢随意地超越或滥用仪式,这怎么是‘訾毁,?我才能原本就较拙劣,误被任用,恐惧惭愧的情绪,Ft夜都在警戒着我。我从来没有在乡里夸耀过,也不敢在远近去显露,而是自我反省,循规蹈矩,以流言为耻。实在由于我人缘浅而又少防备,才招致众人的喧嚣诽谤。圣明的皇帝君临环宇,普天下的人们都受到恩泽,无论犯有什么罪过,是轻是重,都被恩赦宽宥。衹有我这一介罪人,独自陷入法律的罗网,受到劾问。从蒙难至今才不过十天,我却像度过了一百天那么遥远的时间。如果我的罪行确实得到验证,证据证人都有,那么即使判我死罪,我也不会在黄泉下怨恨。”诏命于狱中赐王融自杀,时年二十七岁。王融临死前叹息说:“我如果不是为了使百岁老母免遭灾难,一定会吐露出胸中的真言来。”王融的意思是想指斥郁林王在束宫时的过失。

  王融被收监后,朋友部属到北寺探问的人,前后接续,不绝于路。王融向萧子良求救,萧子皇因担心害怕而不敢救援。王融有文集在世上流传。

  谢朓,字玄晖,陈郡阳夏人。祖父谢述是吴兴太守。父亲谢纬任散骑侍郎。谢朓从小爱好学习,有美好的名声,文章写得清新华丽。初任豫章王太尉行参军,又任职随王柬中郎府,调任王俭卫军东合祭酒,太子舍人、随王镇西功曹,转为文学侍从。

  随王萧子隆任荆州刺史时,爱好辞赋,多次招集幕僚朋友相聚会。谢跳由于很有文学才华,特别受到萧子隆的赏识厚爱,El夜交谈,不忍分离。长史王秀之认为谢眺年轻,会有什么不良的举动,因此秘密地报告朝廷。齐世祖敕书说:“侍读虞云应当经常地去侍奉随王,谢跳可以回到京都来。”谢眺在路途上写了一首诗寄给西府同僚说:“我时常担心受到鹰隼的攻击,将像遭受寒霜的秋菊一样衰败枯萎。寄上一言给那设置罗网的人们,我已远走高翔飞向辽阔的天际。”调任为新安王中军记室。谢跳辞别萧子隆的奏笺说:“谢跳我听说停聚不流的积水,想朝宗于海却常常枯竭;驽钝跛足的劣马,希望奔向肥沃的草原却中道疲惫不堪。为什么呢?水流已零落成洼地沼泽,对此而使入惆怅无比;道路已分成东西两条,真叫人临歧路而哭泣。何况我为国效劳的愿望已成泡影,而归居家园的志向又不能顺遂,邈远如掉落的雨,飘零似秋天的花。谢跳我实在是平庸之辈,行动办事都不能深算筹划。适逢天地美好清明,山川收受泽露,凡有一技之长点滴善德,都采集褒扬,因此,我馋得以在田野园圃中放下农具,来到菟园作文学侍臣。东游三江,西游七泽,告别战旗,从容欢宴笑谈。身穿官服,后车载满粱肉,荣耀地站在府廷之上,受到特别的恩宠。我受阳光的沐浴,这恩德的光辉无边无际;我早就在心中发誓,一定要全力回报。不料沧海失去世运,使我受到波澜的摇荡;邀迤刚刚进入春天,我飞翔的翅膀便先行凋落。藩府的殿堂门前,一片凄清寂寞。我已轻舟回返,衹留下孤独的身影,白云在天,再也望不见龙门。离开阁下越是长久,思念阁下越是深切。惟有等到汀清可望之时,我在春天的小洲上等待您回京的大船;红色官署再开,我在秋天丰收的时节竭尽浅薄的才能报效于您。如果我的职位能够保存而没有改变,即使再次遭逢祸殃,身填沟壑,我仍希望我的妻子儿女能知道我的趋向所在。含泪告别,不禁悲从中来,横亘于心。”

  不久,谢跳以本官兼任尚书殿中郎。隆昌初年,敕命谢跳接待北魏使臣,谢脱藉口自己言辞笨拙,上奏推辞,他的请求被批准了。高宗萧鸾辅佐朝政时,以谢跳为骠骑谘议,领记室,掌管霸府的文书。又执管中书省草拟韶诰的事务,任秘书丞,但没有正式拜授,便转谰为中书郎。后出任宣城太守,又通过选拔再任中书郎。

  齐高宗建武四年,谢眺出任晋安王镇北谘议、南东海太守,代理南徐州事务。由于奏报王敬则反叛的阴谋,高宗很是嘉奖他,提升他为尚书吏部郎。谢跳上表再三辞让,中书怀疑谢跳的官职还达不到辞让的地位,因此便去问国子祭酒沈约。沈约说:“宋朝元嘉年间,范晔辞让吏部郎,朱脩之辞让黄门侍郎,蔡兴宗辞让中书侍郎,都是三表诏答,这些事例已经很明白。近世以来,小官不能辞让,已经成为常规,恐怕这样做违反了辞让的本意。王蓝田、刘安西都位高任重,当初都没有辞让,现在难道能够仿效他们不辞让吗?孙兴公、孔觊都辞让记室这一小官职,现在难道三署官员都可以辞让吗?谢吏部现在是越级提拔,他的辞让白有别的含意,怎会与官职大小有联系?谦让这种美德,本出于人们的情感。如果凡是大官必须辞让,便与到殿阙前上奏章表没有区别。按照惯例都是这样去做,自然不必去怀疑是否与之相符。”谢跳又一次上奏辞让,齐高宗优诏答覆不准许他的请求。

  谢跳善写草书隶书,特别擅长写五言诗,沈约常常说:“二百年来都没有他这样的好诗。”敬皇后迁到皇陵与帝合葬,谢跳撰写了哀策文。齐朝没有谁能比得上他。

  东昏侯丧失了做皇帝应有的德性,于是江柘便想拥立江夏王萧宝玄为帝,后来又反悔,与弟弟江祀一道秘密对谢跳说:“江夏王年轻,性格轻浮,难以担负起继承祖宗帝业的重任,不可拥立他为帝。始安王年纪比较大,如进宫继承皇位,才不会辜负大家的期望。我们并不想以此求取富贵,祇是为了求得国家安定罢了。”始安王萧遥光又派亲信刘飒暗中向谢跳表达心意,想让他做自己的心腹。谢跳认为自己受到齐高宗的厚恩,废立大事不是刘飒这种人能谈论的,所以不肯答应。过了几天,萧遥光又让谢跳兼管卫尉事务,谢跳害怕被他拉下水,便把江柘等人的阴谋报告给左兴盛,左兴盛不敢说什么。江柘得知这一消息,便告诉了萧遥光,萧遥光大怒,于是假藉皇帝的名义敕命召回谢跳,等他一到便把他交给廷尉管制。萧遥光与徐孝嗣、江柘、刘喧等人联名上奏,要诛杀谢跳,奏章说:“谢跳品行阴险轻薄,远近都知道。从前王敬则叛乱时,他立下微小的功劳,自此以后越级提升,超过了同僚。但他的欲望像沟壑一样不得满足,逭从他的行事中就看得很明显。比如他处处用奸邪的言论去煽动朝廷内外的官员,狂妄地贬低皇上,私下议论皇宫中的事情,诽谤皇亲贤王,轻率地议论朝廷宰臣,恶言诡计,不能一一奏闻。非毁君主的用心既然已经很明显,那么应当得到人人共诛的杀身之罪。臣等共同商议,认为应当关进北寺监狱,按刑律受到严厉的惩处。”诏书说:“各位大臣奏事已是如此,谢跳资性轻浮阴险,早已明显地受到众人议论。他仅以能诗善书这些雕虫小技,勉强进入官宦之列。以前在江陵时,便挑拨煽动藩王,日夜奉承谄谀,窥伺朝廷,暗中策划。及至回到京师,反而更加自我暴露。江、漠一带没有波澜,他便把这个当成是自己的功劳。自此以后他再也没有纯真的言论了,所以官宦们都对他怒目而视。去年夏天的事件,他颇有微小的忠诚表现,所以既受赏赐又被提拔。超越了正常升职的次序,但并没有听说他感恩欢悦,反而更明显地盛气凌人,追逐名利。他又掀起了风波,妖言惑众,诋毁贬斥朝政,怀疑离间皇亲贤王。花言巧语,又现出了从前的丑态;搞小动作,制造祸端,图谋实现其野心。所以诛杀少正迎的刑法有必要存在,以便伸张法律除去害人虫的本义。即可将他收捕,交给廷尉,以严肃国家法纪。”同时,还让御史中丞范岫上奏收捕谢跳。谢跳被关进监狱,最后死在狱中,时年三十六岁。

  当初,谢跳告发王敬则,王敬则的女儿是谢跳的妻子,她时常怀藏利刀想杀死谢跳以报父仇,因此谢眺不敢和她见面。及至谢跳任吏部郎,沈昭略对他说:“你人望地位都很好,不愧于担任吏部郎这一职务。衹是你对现在将要用刑律来处罚妻子会抱恨终生的。”谢跳临难时叹息说:  “我不杀王公,王公由于我的原故而被处死。”

  史臣曰:晋朝迁居江南,众人都没有回归北地的计策,英明的霸主作为朝廷的辅佐,平定中原,更见出晋朝金德的不能再兴0宋元嘉年间两次进兵河南,军队覆灭,从此以后,主张北伐攻魏的议论便停止了。虽然还有南北的战争,对南朝来说衹不过是保境图存而已。王融生当永明之世,国家战事已基本安息。他认为仅凭博学聪敏和文才,不能有大的作为,难以进取卿相高位,所以多次表奏,殷勤献计。假使齐武帝未死时,边关发生战事,那么王融报国,所能取得的功绩,大概不是很轻易便能估量得出的。大凡经世济国,要取得成绩是很长远的,所以要获取高位既长久又困难;而在战争中建立功勋,确实很容易位居众人之上。王融大概是贾谊、终军一类的人才吧!

  赞曰:王元长脱颖而出,将要展翅高飞。但时运变迁,终于身死而志失。高宗始开帝业,非常看重谢玄晖。不料遇上时政昏乱,他却首先遭受到杀身之祸。

参考资料:
佚名.道客巴巴.http://www.doc88.com/p-4915451338806.html
萧子显(487年--537年),字景阳,梁南兰陵(今江苏常州)人,南朝梁朝史学家,文学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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