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序例上

宋代:寇宗奭

通直郎添差充收买药材所辨验药材寇宗 编撰

衍义总叙

天地以生成为德,有生所甚重者身也。身以安乐为本,安乐所可致者,以保养为本。世之人必本其本,则本必固。本既固,疾病何由而生?夭横何由而至?此摄生之道无逮于此。

夫草木无知,犹假灌溉,矧人为万物之灵,岂不资以保养?然保养之义,其理万计,约而言之,其术有三∶一养神,二惜气,三堤疾。忘情去智,恬淡虚无,离事全真,内外无寄,如是则神不内耗,境不外惑,真一不杂,则神自宁矣。此养神也。抱一元之本根,固归精之真气,三焦定位,六贼忘形,识界既空,大同斯契,则气自定矣。此惜气也。饮食适时,温凉合度,出处无犯于八邪,寤寐不可以勉强,则身自安矣,此堤疾也。三者甚易行,然人自以谓难行而不肯行。如此难有长生之法,人罕敦尚,遂至永谢。是以疾病交攻,天和顿失,圣人悯之,故假以保救之术,辅以蠲 之药,俾有识无识,咸臻寿域。所以,国家编撰《圣惠》,校正《素问》,重定《本草》,别为《图经》。至于张仲景《伤寒论》及《千金》、《金匮》、《外台》之类,粲然列于书府。今夏考拾天下医生,补以名职,分隶曹属,普救世人之疾苦。兹盖全圣至德之君,合天地之至仁,接物浓生,大赉天下。故野无遗逸之药,世无不识之病。然《本草》二部,其间撰着之人,或执用己私,失于商较,致使学人,检据之间,不得无惑。今则并考诸家之说,参之实事,有未尽厥理者,衍之以臻其理。(如东壁土、倒流水、冬灰之类。)隐避不断者,伸之以见其情。(如水自菊下过而水香,鼹鼠溺精坠地而生子.)文简误脱者,证之以明其义。(如玉泉、石蜜之类。)讳避而易名者,原之以存其名。(如山药避本朝讳及唐避代宗讳。)使是非归一,治疗有源,检用之际,晓然无惑。是以搜求访缉者,十有余年。采拾众善,诊疗疾苦,和合收蓄之功,率皆周尽。矧疾为圣人所谨,无常不可以为,医岂容易言哉!宗 常谓,疾病所可凭者医,医可据者方也,方可恃者药也。

苟知病之虚实,方之可否,若不能达药性之良毒,辨方宜之早晚,真伪相乱,新陈相错,则曷由去道人陈宿之蛊。(唐甄立言仕为太常丞,善医术。有道人心腹懑烦,弥二岁。诊曰∶腹有蛊,误食发而然。令饵雄黄一剂,少选,吐一蛇,如拇无目,烧之有发气。乃愈。)生张果骈洁之齿?(唐张果诏见。元宗谓高力士曰∶吾闻饮堇无苦者,奇士也。时天寒,取以饮,果三进,颓然曰∶非桂酒。乃寝。顷,视齿焦缩。顾左上取铁如意,击堕之,藏带中,更出药傅其龈。良久,齿已生,粲然骈洁,帝益神之。)此书之意,于是乎作。今则编次成书,谨依二经类例,分门条析,仍衍序例为三卷。内有名未用及意义已尽者,更不编入。其《神农本经》、《名医别录》、《唐本》先附、今附、新补、新定之目,缘本经已着,目录内更不声说,依旧作二十卷,及目录一卷,目之曰《本草衍义》。若博爱卫生之士,志意或同,则更为诠修,以称圣朝好生之德,时政和六年丙申岁记。

本草之名自黄帝、岐伯始。其《补注·总叙》言,旧说《本草经》者,神农之所作,而不经。《平帝纪》元始五年,举天下通知方术本草者,所在轺传,遣诣京师,此但见本草之名,终不能断自何代而作。又《楼护传》称,护少诵医经、本草、方术数十万言,本草之名盖见于此。是尤不然也。《世本》曰∶神农尝百草以和药济人,然亦不着本草之名,皆未臻厥理。尝读《帝王世纪》曰∶黄帝使岐伯尝味草木,定《本草经》,造医方,以疗众疾,则知本草之名自黄帝、岐伯始。其《淮南子》之言,神农尝百草之滋味,一日七十毒,亦无本草之说。是知此书乃上古圣贤,具生知之智,故能辨天下品物之性味,合世人疾病之所宜。后之贤智之士,从而和之者,又增广其品,至一千八十二名,(《补注本草》称一千八十二种,然一种有分两用者,有三用者,其种字为名字,于义方允。)可谓大备。然其间注说不尽,或舍理别趣者,往往多矣。是以衍摭余义,期于必当,非足以发明圣贤之意,冀有补于阙疑。

夫天地既判,生万物者,惟五气尔。五气定位,则五味生。五味生,则千变万化,至于不可穷已。故曰生物者气也,成之者味也。以奇生则成而偶,以偶生则成而奇。寒气坚,故其味可用以软。热气软,故其味可用以坚。风气散,故其味可用以收。燥气收,故其味可用以散。土者冲气之所生,冲气则无所不和,故其味可用以缓。气坚则壮,故苦可以养气。脉软则和,故咸可以养脉。骨收则强,故酸可以养骨。筋散则不挛,故辛可以养筋。肉缓则不壅,故甘可以养肉。坚之而后可以软,收之而后可以散。欲缓则用甘,不欲则弗用,用之不可太过,太过亦病矣。古之养生治疾者,必先通乎此,不通乎此,而能已人之疾者,盖寡矣。

夫安乐之道,在能保养者得之。况招来和气之药少,攻决之药多,不可不察也。是知人之生须假保养,无犯和气,以资生命。才失将护,便致病生,苟或处治乖方,旋见颠越。防患须在闲日,故曰安不忘危,存不忘亡,此圣人之预戒也。

摄养之道,莫若守中,守中则无过写不及之害。经曰∶春秋冬夏,四时阴阳,生病起于过用。盖不适其性,而强去为逐,强处即病生。五脏受气,盖有常分,用之过耗,是以病生。善养生者,既无过耗之弊,又能保守真元,何患乎外邪所中也。故善服药,不若善保养。不善保养,不若善服药。世有不善保养,又不善服药,仓猝病生而归咎于神天。噫!是亦未尝思也,可不谨欤!

夫未闻道者,放逸其心,逆于生药。以精神徇智巧,以忧畏徇得失,以劳苦徇礼节,以身世徇财利,四徇不置,心为之病矣。极力劳形,噪暴气逆,当风纵酒,食嗜辛咸,肝为之病矣。饮食生冷,温凉失度,久坐久卧,大饱大饥,脾为之病矣。呼叫过常,辨争陪答,冒犯寒暄,恣食咸苦,肺为之病矣。久坐湿地,强力入水,纵欲劳形,三田漏溢,肾为之病矣。五病既作,故未老而羸,未羸而病,病至则重,重则必毙。呜呼,是皆弗思而自取之也。卫生之士,须谨此五者,可致终身无苦。经曰∶不治已病治未病,正为此矣。

夫善养生者养内,不善养生者养外。养外者实外,以充快悦泽,贪欲恣情为务,殊不知外实则内虚也。善养内者实内,使脏腑安和,三焦各守其位,饮食常适其宜。故庄周曰∶人之可畏者,衽席饮食之间,而不知为之戒者,过也。若能常如是畏谨,疾病何缘而起?寿考焉不得长?贤者造形而悟,愚者临病不知,诚可畏也。

夫柔情难绾而不断,不可不以智慧决也,故帏箔不可不远。斯言至近易,其事至难行。

盖人之智慧浅陋,不能胜其贪欲也。故佛书曰∶诸苦所因,贪欲为本,若灭贪欲,何所依止。是知贪欲不灭,苦亦不灭,贪欲灭,苦亦灭。圣人言近而指远,不可不思,不可不惧。善摄生者,不劳神,不苦形,神形既安,祸患何由而致也。

夫人之生以气血为本,人之病未有不先伤其气血者,世有童男室女,积想在心,思虑过当,多致劳损。男则视色先散,女则月水先闭。何以致然?盖愁忧思虑则伤心,心伤血逆竭。

则血逆竭,故神色先散而月水先闭也。火既受病,不能荣养其子,故不嗜食。脾既虚,则金气亏,故发嗽,嗽既作,水气绝,故四肢干。木气不充,故多怒。鬓发焦,筋痿。俟五脏传遍,故卒不能死,然终死矣。此一种于诸劳中最为难治,盖病起于五脏之中,无有已期,药力不可及也。若或自能改易心志,用药扶接,如此则可得九死一生。举此为例,其余诸劳,可按脉与证而治之。

夫治病有八要。八要不审,病不能去。非病不去,无可去之术也。故须审辨八要,庶不违误。其一曰虚,五虚是也。(脉细、皮寒、气少、泄痢前后、瞀食不入,此为五虚。)二曰实,五实是也。(脉盛、皮热、腹胀、前后不通、闷瞀、此五实也。)三曰冷,脏腑受其积冷是也。四曰热,脏腑受其积热是也。五曰邪,非脏腑正病也。六曰正,非外邪所中也。七曰内,病不在外也。八曰外,病不在内也。既先审此八要,参知六脉,审度所起之源,继以望闻问切加诸病者,未有不可治之疾也。夫不可治者有六失∶失于不审,失于不信,失于过时,失于不择医,失于不识病,失于不知药。六失之中,有一于此,即为难治。非只医家之罪,亦病家之罪也。矧又医不慈仁,病者猜鄙,二理交驰,于病何益?由是言之,医者不可不慈仁,不慈仁则招祸。病者不可猜鄙,猜鄙则招祸。惟贤者洞达物情,各就安药,亦治病之一说耳。

合药分剂料理法则中言,凡方云用桂一尺者,削去皮毕,重半两为正。既言广而不言狭,如何便以半两为正。且桂即皮也,若言削去皮毕,即是全无桂也。今定长一尺,阔一寸,削去皮上粗虚无味者,约为半两,然终不见当日用桂一尺之本意,亦前人之失也。

序例,药有酸、咸、甘、苦、辛五味,寒、热、温、凉四气。今详之∶凡称气者,即是香臭之气;其寒、热、温、凉,则是药之性。且如鹅条中云∶白鹅脂性冷,不可言其气冷也,况自有药性。论其四气,则是香、臭、臊、腥,故不可以寒、热、温、凉配之。如蒜、阿魏、鲍鱼、汗袜,则其气臭;鸡、鱼、鸭、蛇,则其气腥;肾、狐狸、白马茎、 近隐处、人中白,则其气臊;沉、檀、龙、麝,则其气香。如此则方可以气言之。其序例中气字,恐后世误书,当改为性字,则于义方允。

今人用巴豆,皆去油讫生用。兹必为《本经》言生温、熟寒,故欲避寒而即温也。不知寒不足避,当避其大毒。矧《本经》全无去油之说。故陶隐居云∶熬令黄黑,然亦太过矣。

日华子云∶炒不如去心膜,煮五度,换水,各煮一沸为佳。其杏仁、桃仁、葶苈、胡麻,亦不须熬至黑。但慢火炒令赤黄色,斯可矣。

凡服药多少,虽有所说,一物一毒,服一丸如细麻之例,今更合别论。缘人气有虚实,年有老少,病有新久,药有多毒少毒,更在逐事斟量,不可举此为例。但古人凡设例者,皆是假令,岂可执以为定法。

《本草》第一序例言犀角、羚羊角、鹿角,一概末如粉,临服内汤中。然今昔药法中,有生磨者,煎取汁者。且如丸药中用蜡,取其能固护药之气味,势力全备,以过关膈而作效也。

今若投之蜜相和,虽易为丸剂,然下咽亦易散化,如何得到脏中?若其间更有毒药,则便与人作病,岂徒无益而又害之,全非用蜡之本意。至如桂心,于得更有上虚软甲错处可削之也?凡此之类,亦更加详究。

今人用麻黄,皆合捣诸药中。张仲景方中,皆言去上沫。序例中言先别煮三两沸,掠去其沫,更益水如本数,乃纳余药,不尔,令人发烦。甚得用麻黄之意,医家可持此说。然云∶折去节,令通理,寸锉之,不若碎锉如豆大为佳,药味易出,而无遗力也。

陶隐居云∶药有宣、通、补、泄、轻、重、涩、滑、燥、湿。此十种今详之,惟寒、热二种何独见遗?如寒可去热,大黄、朴硝之属是也。如热可去寒,附子、桂之属是也。今特补此二种,以尽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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寇宗奭,里籍不详,约生活于12世纪中,北宋政和年间为“承直郎澧州司户曹司”,从宦南北十余年,且留意于医药,撰《本草衍义》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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