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病门(六则)

清代:陈士铎

人有热极发狂,登高而呼,弃衣而走,气喘发汗如雨,此阳明胃经之火也。夫阳明之火何以能使人登高而呼乎?盖火性炎上,内火炽胜,则身自飞扬矣。热郁于胸,得呼则气泄矣。衣所以蔽体者也,内热既盛,衣之覆体,不啻如焚,弃之则快,又何顾焉。火刑肺金,自然大喘,喘极而肺金受伤,不能自卫夫皮毛,腠理开泄,阴不摄阳,逼其汁而外出,有不可止遏之势,汗既尽出,心无所养,神将飞越,安得而不发狂乎。方用加味白虎汤救之。

人参(二两) 石膏(三两) 知母(五钱) 茯苓(五钱) 麦冬(三两) 甘草(一钱) 半夏(三钱) 竹叶(二百片)糯米(一撮)水煎服。一剂而狂定,再剂而热止矣,不可用三剂也。

此症非用白虎汤以急救胃火,则肾水立时熬干,身成黑炭矣。然而火势燎原,非杯水可救,必得滂沱大雨,则满山遍野之焰始能尽行扑灭也。

此症用坎水汤亦效。

石膏(一两) 玄参(二两) 甘草(一钱) 天花粉(三钱) 炒栀子(三钱) 车前子(二钱)水煎服。一剂狂定,再剂全愈。

人有火起发狂,腹满不得卧,面赤心热,妄见妄言,如见鬼状,此亦阳明胃火之盛也。

然胃火是阳症,而妄见妄言如见鬼状,又是阴症,何也?阳明之火盛,由于心包之火盛也。

阳明属阳,而心包属阴,心包与阳明之火,一齐并动,故腹满而不得卧。倘仅有胃火之动,而心包之火不动,虽口渴腹满,而尚可卧也。唯心包助胃火而齐动,遂至心神外越,而阴气乘之,若有所见,因而妄有所言,如见鬼而实非真有鬼也。治法仍宜泻胃之火,而不必泻心包之火。盖胃为心包之子,心包为胃之母也。母盛而子始旺,然子衰而母亦弱耳,泻胃火非即泻心包之火乎。方用泻子汤∶

玄参(三两) 甘菊花(一两) 知母(三钱) 天花粉(三钱)水煎服。一剂而胃火平,二剂而心包火亦平矣。二火既平,而狂病自愈。

论理此症可用白虎汤,予嫌白虎汤过于峻削,故改用泻子汤。以此症心包属阴,用白虎汤以泻阳,毕竟有伤阴气,不若泻子汤,既泻其阳,而又无损其阴之为愈也。或曰∶母盛而子始旺,泻心包之火可也,何以泻胃子之火耶!不知五脏六腑之火最烈者胃火也,胃火一炽,将肾水立时烁干,故必须先救胃火,胃火息而心包之火亦息矣。倘先泻心包之火,而寒凉之药不能先入心包,必由胃而后入,假道灭虢,不反动胃火之怒乎!不若直泻胃火,既能制阳,又能制阴,两有所得也。

此症用二石汤亦神。

人参(五钱) 石膏(五钱) 寒水石(二钱) 茯苓(三钱) 半夏(二钱) 丹皮(五钱)水煎服。一剂狂定,二剂全愈。

人有易喜易笑,狂妄谵语,心神散乱,目有所见,人疑为胃火之热也。不知此病非胃热也,乃心热耳。心热发狂,膻中之外卫,谓何亦因心过于酷热,则包络膻中何敢代心以司令,听心中之自主而喜笑不节矣。譬如君王恣肆以擅威,宰辅大臣不敢轻谏,则近侍左右,无非便佞之流,自然声色可以娱心,言语可以博趣,此偏喜偏笑之所必至也。于是所发之令无非乱政,及至令不可行,而涣散之景象有同鬼域矣。人心之发热何独不然。然而心中发狂,以致神越,宜立时暴亡矣,何以仍能苟延日月耶?不知心热之发狂,不同于胃热之发狂,胃热之发狂乃外热而犯心,心之发狂乃内热而自乱。故胃狂有遽亡之祸,而心狂有苟延之幸也。治法必以清心为主,心清而狂自定矣。方用清心丹∶

黄连(三钱) 茯神(五钱) 生枣仁(五钱) 人参(三钱) 麦冬(一两) 玄参(一两) 丹参(三钱)水煎服。一剂而神定,再剂而狂定,不必用三剂也。

黄连所以清心火,然徒用黄连,则心火正燥,恐黄连性燥,反动其燥,所以又益人参、丹参、麦冬之类,润以济之。盖火有余,自然气不足,补气以泻火,则心君无伤,可静而不可动矣。

此症用解妄汤亦效。

人参(一两) 黄连 茯神 柏子仁 玄参 丹参(各三钱) 生枣仁(五钱) 甘草(一钱) 肉桂(二分)水煎服。一剂狂定,二剂全愈。

人有身热发狂,所言者无非淫乱之语,所喜者无非欢愉之事,一拂其言,一违其事,则狂妄猝发,见神见鬼,人以为心热之极也,谁知是心包之热乎?夫心包为心君之副,心中安静,胡为任包络之拂乱乖张至此。盖君弱臣强,心中寒极,不能自主耳。譬如庸懦之主,朝纲解散,乃寄其权于相,而相臣植党营私,生杀予夺,悉出其手,奉令者立即称扬,违命者辄加苛斥,闻顺情之辞则喜,听逆耳之言则怒。颠倒是非,违背礼法,心自生疑,若有所见,心包热狂,正复相似,治法自应泻心包之火。然而徒治心包,而心中内寒,愈有震惊之嫌,必须补助其心,使心气不弱,而后呼召外人,可清震主之贼矣。苟或单泻心包之火,则心包且有犯逆之危,非治法之善也。方用卫主汤∶

人参(一两) 茯苓(五钱) 玄参(一两) 天花粉(三钱) 麦冬(五钱) 生地(五钱) 丹皮(三钱) 水煎方用止玄参、生地、丹皮乃清心包之药,其人参、茯苓、麦冬仍是补心之品,心强而心包之火自弱矣。况玄参、生地、丹皮虽泻心包而亦是补心之剂,自然拨乱为安,化奸为忠也。或谓心中虚寒,用人参以补虚是矣,然用玄参、丹皮、生地之类虽凉心包,独不益心之寒乎,似乎宜加热药以济之也。嗟乎!心寒用热药理也。然而心包火旺,用助火之药以益心,必由心包而后能入,火性炎蒸,心未必得益,而转助心包之焰矣。故不若用人参以助心之为得。盖人参亦能助心包,非心包所恶,用玄参之类共入之,自然拥卫其心,指挥群药,以扫荡炎氛,将心气自旺,寒变为温,何必用热药以生变哉。

此症用正心汤亦神效。

人参 熟地(各一两) 玄参 麦冬(各二两) 菖蒲(一钱) 白芥子(三钱)水煎服。一剂轻,二剂愈。

人有为强横者所折辱,愤懑不平,遂病心狂,时而持刀,时而逾屋,披头大叫,人以为阳明胃火之盛也,谁知是阳明胃土之衰乎?夫阳明火盛,必由于心火之大旺也。心火旺,而胃火盛,是火生夫土也,心火衰而胃火盛,是土败于火也。火生土而胃安,土败火而胃变,虽所变有似于真火之盛,而中已无根,欲土崩瓦解,而不可救矣。夫狂症皆是热,而余以此为虚热,而非实热,孰肯信之。不知脏腑实热可以凉折,而虚热必须温引。然而阳明胃经之虚热,又不可全用温引也。于温中而佐之微寒之品,实治法之善者。盖阳明虚热,乃内伤而非外感也。因愤懑而生热,不同于邪入而生热也,明甚。以邪为实热,而正热为虚热耳。方用平热汤∶

人参(五钱) 黄 (一两) 甘草(一钱) 麦冬(一两) 黄芩(一钱) 青皮(五分) 竹沥(一合) 白芍(五钱) 茯苓(三钱) 枣仁(三钱) 炒栀子(五分) 天花粉(三钱) 柴胡(五分)水煎服。二剂而狂轻,四剂而狂定,服一月而安然熟卧矣。

此方变竹叶石膏汤,以治阳明之虚热也。甘温以退大热,复佐之以甘寒,使阳明之火相顺而不逆,转能健土于火宅之中,消烟于余氛之内。土既有根,火亦自息,何狂之不去乎!倘以为实热,而用竹叶石膏也,去生自远矣。

此症用舒愤汤亦神效。

白芍(二两) 炒栀子(五钱) 玄参(一两) 天花粉(三钱) 柴胡(一钱)水煎服。一剂狂定,再剂愈,三剂全愈。

人有忍饥过劳,忽然发狂,披发裸形,罔知羞恶,人以为失心之病也,谁知是伤胃而动火乎?夫胃属阳明,阳明火动,多一发而不可止。世皆谓胃火,宜泻而不宜补,然而胃实可泻,而胃虚不可泻也。经云∶二阳之病发心脾。二阳者正言胃也。胃为水谷之海,最能容物,物入胃而消,胃亦得物而养,物养胃而火静,胃失物而火动矣。及至火动而胃土将崩,必求救于心脾,心见胃火之沸腾,而心神有切肤之痛,自扰乱而不宁,脾见胃火之焚烧,而脾之意有震邻之恐,亦纷纭而无定,失其归根据,安得而不发狂哉!治法不必安心之神,奠脾之意也,仍救其胃气之存,而狂自可定也。虽然救胃气者,必救胃土也,欲救胃土,而不少杀胃火,则胃气亦未能独存耳。方用救焚疗胃汤∶

人参(一两) 玄参(一两) 竹沥(一合) 陈皮(三分) 神曲(五分) 山药(五钱) 百合(五钱)水煎服。一剂而狂定,再剂而狂止,三剂全愈。

此方大用人参以救胃土,即兼用玄参以杀胃火,又益之群药以调停于心、肺、脾、肾之间,使肝不敢来伤胃土,则胃气尤易转也。胃气一转,胃伤可补,胃既无伤,而心之神,脾之意,又宁有扰乱纷纭之患乎!此狂之所以易定耳。

此症用遏火汤亦神效。

人参 白术 生地(各五钱) 玄参(一两) 甘草(一钱) 知母(一钱) 天花粉(二钱) 陈皮(五分)

神曲(一钱) 丹皮(五钱)水煎服。一剂狂定,再剂全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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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书作者陈士铎,字敬之,号远公,别号朱华子,又号莲公,自号大雅堂主人,浙江山阴(今浙江绍兴)人。约生于明天启年间,卒于清康熙年间。据嘉庆八年《山阴县志》记载:“陈士铎,邑诸生,治病多奇中,医药不受人谢,年八十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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