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药权衡

明代:周之千

用药如用兵,医之有方法,如兵之有军法也。医用药而无准绳,犹将之用兵而无纪律也。凡用药须择一味为主帅,其余分佐使而驱用之。治上必达下,下病必升举,法固然也。若治病无法,虽轻病亦不宜措手。如有邪固宜攻邪,攻邪而邪不退者,因正气虚,不能胜邪故也。

必要扶正为主,正气足,邪自然不能藏匿,求路而出矣。然又必顺其开 。令邪得有出路,而其出无难矣。如补中益气汤,加羌活、防风,头痛加川芎、蔓荆子,使邪从汗散。若自汗表虚,邪因虚入,补中正法,无如缓治最宜,或补中,或保元,加桂枝、白芍,因表虚也。

故正气未虚,邪气独盛,邪在于表,当却邪而存正,作伤寒治之,若病久则不可用此法。寒热往来,仲景用小柴胡汤,黄芩清肺,柴胡行表,半夏豁痰,甘草和中是矣。又用人参者何?为肺虚也。内热见渴,病在上焦,加麦冬、干葛。热而不渴,是未达也,加猪苓、木通。

五苓散,散表之里药,白术、茯苓各一钱五分,猪苓、泽泻各二钱,四味是矣,又用肉桂者何?是暑热之药,能行表里,热饮通表,水调达下,烦渴饮水过多,水入则吐,心中痰湿在内,即当利之。五苓用肉桂,补中用升麻,当知其为引使通达之妙也。潮热,病在上焦,宜表;病在中焦,宜理;病在下焦,宜升不宜降,宜缓不宜急。使血气归于中道,斯无偏胜之诸药方有用气留味者,有用味留气者。如补中益气汤,用之入阳分以补气,黄 、当归气浓者,宜重用,人参、白术味浓者,次之,升麻、柴胡升散,陈皮破滞,俱于气不利,用之宜最少,故味先而气后,后至者成功,是为用味留气。用之入阴分以补血,人参、白术味浓者,宜重用,黄 、当归气浓者,次之,升麻、柴胡提气,陈皮行气,俱于血有益,用之不妨多。(张东扶曰∶提气所以有益于血者,阳生则阴长也。行气所以有益于血者,气行则血生也。)故气先味后,后至者成功,是为用气留味。自余诸方,大约仿此而已。补中益气汤,升麻、柴胡升提走表,黄 、陈皮气药,余皆血药。

凡服温补药,调理莫过于参苓白术散;服大热药,调理莫过于八珍散。

凡病先用热药太过,现出热证,用清凉和解,二三剂即愈。用寒凉太过,现出寒证,用温中理脾,三五剂即愈。

上通,益气汤。下达,六味丸。

如用补中益气汤,汗少肺气不开,重用黄 ;汗多里气不守,重用人参;热不退,重用甘草如保元汤、益气汤、归脾汤,用木香同煎,令其气味浸入,则能助参 成功,是谓补正却邪。四君、十全大补用木香,但以汤磨,冲和药内,不入药器同煎,令其气味不散,则能行参之滞,是谓去邪存正。

用干姜不得用莲肉,一清一温,则温者力减,不能见功。

暑月用滋阴药,必用燥药调理,用燥药,必用滋阴药调理。

胃有邪火,宜养不宜燥,胃无邪火,宜燥不宜养。养者,养胃阴也。(张东扶曰∶此二语殊不然,脾宜燥,胃不宜燥,不必定有火也。经云∶胃为多气多血之海,燥则气增而血耗矣,故胃之治法始终宜养,不可偏言燥也。王胥山曰∶谓胃无邪火,宜燥不宜养,若以胃家有停饮者当之,此理亦是,未可驳其非也。学人看书,须有圆通之法,自然四通八方,路路皆达矣。)表里不清,但用补中益气汤。病久不愈,但宜八珍。若附子必无热证方可用;干姜、肉桂,必是寒证方可用;血凝气滞,表上焦热,升阳散火,补中益气,调理莫过于参苓白术散;散火调理,莫宜于八珍。补中益气,加附子合和中散,内伤尽矣。十全大补合二陈汤,凡有湿热在上焦者,用茯神、远志,能使浊气下降;在中焦用之,能使清气上升。

参苓白术散,大人小儿俱宜之药。用砂仁,所以行滞燥湿,不可无也。

其人素见阴脉,服补药不合者,以其阴中之阳虚也。宜补阴中之阳,用八味地黄丸。但见脉数,是为细数,细数者不治。

其人素见阳脉,服热药不得者,以其阳中之阴虚也。宜补阳中之阴,用补中益气汤。倘脉见数,是为弦数,弦数者无妨。

人参、黄 、甘草,退热之圣药也。不有细辛,其何能使肾水之上升?不有干姜、肉桂,其何能使邪热之发越也?(王胥山曰∶此为治虚邪、寒邪者言,与治实邪,热邪迥异。)

肺气宜敛,有不可敛者,痛不可敛,胀不可敛,浑身肿胀,俱不可敛。有不可开者,嘈杂不可开。如治消中,不宜莲子之类。

上焦血虚,当归、肉桂多用,白术少用。中焦白术多用,血燥则与归身并用。下焦血虚,用熟地、肉桂,涌泉火起用黄柏。

四君加用木香,治滞气在胸中。四物加用沉香,治动气在脐下。若气虚不用木香,用黄,血虚不用沉香,用肉桂。

补脾兼补肾。如腹痛腹鸣,脾土虚寒可知。而或肾亦虚寒,倘专一补脾,未免有土克水之患,故用药有兼施焉。山药、白茯苓、干姜所以补肾者也,而补骨脂、大茴香、肉桂、杞子、熟地,则补脾之中,兼以补肾矣。所谓补脾兼补肾者如此。

补肾兼补脾。如小腹胀满,肾气虚寒可知。而或脾亦虚寒,倘专一补肾,未免有水来侮土之患,故用药有概举焉。补骨脂、肉苁蓉、大茴香、肉桂,所以温肾者也,而干姜则温肾兼温脾矣。所谓补肾兼补脾者以此。

补脾兼补肾,不宜用白术。补肾兼补脾,不宜用熟地。又二治法俱不用小茴,恐其行肾气也。(钱登谷曰∶久泄则术反不宜,以其燥健,能渗土中真气也。故脾病久者,必兼补肾,若脾中有湿,又不可拘此。)

凡嘈杂,脾阴不足,山药宜多用;火旺,甘草宜多用;大便艰,血燥,当归宜多用;心不宁,莲心,苡仁宜多用。忌生熟地,脾恶血药故也。

阳虚下陷,填入命门,上无气以养而枯槁,大升大举,使气上归于肺,皮毛遂润泽。盖阳不可下陷,下陷则阳为火而阴气绝矣。阳升则肺气下滋,气归于肺,泽及皮毛矣。

调理脾胃,有治理、调和、养补之不同。用山楂、神曲、麦冬等药谓之治。用消克之药,以攻其病,是治贼邪也,故云治。用四君子汤谓之理,是清理之也,故云理。用参苓白术散加益智谓之调,此药能上能下能中,故云调。用四君子汤,寒加干姜,热加川连,谓之和,有热去热,有寒去寒,故云和。四君子汤等分用之谓之养,等分均平,不攻不入,故云养。补者不必正治,但补肾令脾土自湿,谓之补。补者补其母也。土之母,命门火是也。

六味丸汤,用山药、白茯苓,皆脾经药也,如单补肾,不宜加入。(张东扶曰∶此论殊不然,山药滋精固气,白茯苓极降肾逆,俱是肾精对证药。古人用此专以补肾,而兼以补脾,所谓治病莫忘脾胃者此也,若六味去此二味用之,便不成方矣。)

命门脉实,六味丸;脉弱八味丸。如痰嗽腹胀者不宜。咳嗽夜间舌干口燥,亦可酌用。

口干不渴,血虚血燥故也,宜 归汤。

凡用温暖药,细辛切忌用之,以其引阳气上升故也。

脾多血少气,患其不醒,药味带醒,则入脾矣,如四君用陈皮之类。胃多血少气,患其不举,药味带举,则入胃矣,如四君、八珍用半夏之类。

药有必不可用者,如肝病之于白术,脾病之于当归,肺病之于生地,肾病之于桔梗,心病之于桂附,此则必不可用者也。有必不可已者,如纳气用地黄,脾病用茯苓,肺病用参 ,肝病用白芍,肺火用门冬,心火用川连,胆火用黄芩,肾火用泽泻,小肠用木通,大肠用萆,膀胱用羌活,有其证,不可不用其药也。纵有未宜处,亦当以他药制之,如藏附于术,藏附于乌药,藏桂于芍之类也。

所谓热因寒引者,如用热药佐以辛凉,则由表达里,荣卫和而热者不燥。所谓寒因热引者,如用寒药,佐以温热,则上通下达,炎焰消而寒者不滞。故退热用紫苏、葛根、前胡、桔梗,攻热用黄连一分,炮姜四五分之类。

病在肝,用白术则引肝邪入脾。病在脾,用当归则引脾邪入肝。盖白术走脾,当归走肝故也。脾虚亦忌当归,白术,用之反致胀满。

凡腰痛小腹痛者,阴中之气滞,用小茴、补骨脂行气破滞。阳痿多属于寒,琐阳固精,苁蓉壮阳,菟丝子添精明目,杞子升发阳气,随见证用之。腰以下脚膝痿软无力,多属湿热,若大便结燥,四物加苍术、黄柏、虎骨、龟板、汉防己之类。脾胃虚,四君子加入前药。腹胀用苍术煮白术入药,参苓白术散亦可。骨髓中热,加知母、杜仲,补脾阴之不足,且能走肾。诸药得牛膝下引,能退骨髓中邪热,而助诸药成功,故曰牛膝下部药也。

用川芎,不得用牛膝,嫌其行血行气也。如气血大虚,十全大补汤,加杜仲、补骨脂、凡用阳药宜和,阴药宜急。行气药宜少不宜多,少则效,多则无效。

凡发散药内,不得用白术,白术性滞入脾,反能令邪气滞而不散也。

凡怒气伤肝,不可用白术,当用人参、黄 、五味,清理肺气。

凡用药必须求得君药。如浑身胀痛,羌活为君;血病,当归、肉桂为君;气虚,人参为君;表虚,黄 为君。余仿此。

汗后虚烦不安,麦冬五钱,黄 二钱,当归二钱,甘草、五味各一钱,煎服。麦冬引甘草,泻心中之火,加灯草之清空,则麦冬、甘草,降火下行甚速。

凡病势已亟,议用姜、桂、附子热药,须脉带缓沉无力,或豁大而胃气尚存者可用。倘脉细小数,外现气促神昏,形脱音哑,自汗潮热泄泻者,切忌用之。

防风,黄 所畏。用黄 ,则防风只可用一分,多则反致不效。用羌活须用归身制之。

凡病和之不足须补,补而不愈宜发。

中气足,则清升浊降,诸病皆愈。倘宜用寒凉药,须用一二味,引入小便去,能使中气伤寒证中,须知有内伤。杂病证中,须知重脾胃。胃气不伤,百病皆易痊。

五味味酸,从参、 、甘草,则入脾助参 ,补上焦元气,宜槌碎少用。从当归、麦冬,则主收敛,助归、麦,滋下焦阴气,宜全用多用。入温肺汤中,收敛下行,补益真阴,桂、姜导火,藏于九地之内,反不热而凉矣。

木香行痰导气,磨服;入补药,煎服。

升麻升气,用三分气可升至胸,用五分可升至顶,过此不可再增矣。

黄连去心肝之火。引入心用一分,引入肝用三分,俱不宜制。若酒炒入肺,则能引热入黑山栀清中带补,泻肺肝脾三经之火,胃口痛尤宜多用。

伤血重用芍药,伤气重用甘草。白术水煮烂成饼晒干,能补脾阴之不足。鹿茸温肾,其性走荜茇但能温肺,肉豆蔻温肾,宜去油。白芥子破胁下痰积,不可轻用。萝卜子破痰破气。苏马兜铃,大寒之药,用以治咳,取其清空。紫菀补血补阴。款冬劫药,必须斟酌用之。

川芎、补骨脂二味,殊不宜轻用。一则太窜散,一则太窜燥,最宜斟酌。

槟榔、枳壳,俱行气破滞之药。如胃口作痛,用良姜温散,不有槟榔,其何能使郁积下行?上焦虚弱,用参 温补,不有枳壳,其何能使胸膈无滞?

专于补益,而不加之以行气,补益者何能成功?偏于行气,而不先之以补益,行气者何能获效?

车前子退热利小便。瞿麦利心经湿热。 蓄破血,主赤淋。

沉香行血中之气,小腹滞痛者宜之。肉桂与沉香同功,且能补血。血滞者用沉香,血虚蟹爪能去死血,下死胎胞衣。

香附开郁行滞疏肝,故能止疟。桃仁元胡索,俱为破血之药。然香附见元胡索则破气,红花凉血,丹皮退热,不可混施。

炮姜、肉桂,所以温胃也,见吴茱萸则温中。四君子所以补脾也,见丁香则温胃。止呕吐必,万升而不降。草果其性猛烈,破积气痰食。冻米温中,白糖温中,益智暖丹田,红曲健脾蜜糖开肺润皮毛,沙糖动胃利小肠,饴糖润脾泽胃,白糖温胃,大便泻者相宜。

益智温肾,且入胃。鹿茸温肾,其性下走。肉苁蓉壮阳。肉桂行血生血温血。巴戟温肾。以上数味,皆命门之药。命门乃阳中之阴,用之于所不当用,恐动大便。琐阳、菟丝、鹿角胶、鹿角霜、破故纸、小茴香、枸杞子,以上数味,俱少阴肾药。肾乃阴中之阳,用之于所不苁蓉补肾中之阴,菟丝子补肾经之阳,杜仲平肾经气分之湿。益智温肾,与山药同用,上焦满闷,用紫苏、杏仁、陈皮。中焦满闷,用炮姜、肉桂、吴茱萸。下焦亦同中焦。

但加小茴。上焦热,用栀子。中焦热,用黄连。下焦热,用黄柏。上焦虚,用保元汤。中焦虚,用补中益气汤。下焦虚,用地黄丸。上焦嘈杂,用生地。中焦嘈杂,用山药。下焦嘈杂,用气结涩,苏梗、杏仁。血结涩,桃仁红花。木瓜淡能利湿。青皮泄肝气,不使之上升。

枳壳解肝结利气。防风为却风润剂,去肝家气分之风。蒺藜去肝家血分之风,益心火,制肺金,所以疏肝。萆 去肾湿,亦平肝家血分之湿。山栀清肝火。柴胡清胆火。郁李仁清利胆气,解胆结。白莲花藕润心经气分之燥。牛乳润心经血分之燥。防己泻血分中湿热。杜仲、泽泻可用。葶苈得大戟,则逐水之功愈大。赤石脂入心大肠,性涩可以止脱,气脱者为虚寒,则涩从温可知。丁香温胃。干姜和中。牛膝利小便行血,同补肾药,去湿热,理下焦之痿弱。

晚蚕沙去上焦风湿热。制香附治走气痛。吴茱萸性下,若脐腹作胀,知气已下陷,多用之,气愈陷,故行气者用一分,脐腹作痛,邪气已滞,少用之,恐邪气难开,故破气者用三五分。大茴、小茴俱辛温,小茴走少阴与气海,大茴厥阴肝经。

四物汤,加黄柏、知母,去血积血块血鳖。加肉桂,行血,气得上升,而诸积从小便出八珍汤,人参与当归相并,川芎与甘草相并,白芍与白术相并,茯苓与生地相并。用川芎,不得用生地、熟地,用人参,不得用茯苓,以上下相制,不能专用其力也。

纳气法,有用和而令气纳者,甘草用一钱五分以和中,益智用一钱以温肾,此和而纳之也。

肉桂、磁石、人参,此温而纳之也。有用凉而令气纳者,黄连五钱,生姜一两,同捣烂服之。肺之脾胃虚,气不归肾,生地一两,生姜七钱同捣烂服之,或生脉散,加磁石、牡蛎,此麻黄,脉紧数,畏寒无汗者当用。桂枝,脉迟缓,畏风有汗者当用。

白芍,大便泄,酒炒黄色。若后重紧急,则生用。

燥渴大泻,干姜必用。咽喉痛禁之。

神曲生用消食,炒用消积,打糊消痰。麦芽和平,治腹中气鸣,滞血膨胀。

山楂破滞,虚人少用。

黄柏,两尺脉洪大,真有力者当用。

附子,尺脉迟弱,大便溏者可用。若尺脉洪大,便闭者忌之。

大便坚实,脉沉有力,的是热证。宜用皮硝,助以大黄,大黄可用五钱,皮硝用七钱。

巴豆用一粒,大戟酒泡为末,只用三四厘,斑蝥用一枚,丁香用三分,细辛用三分,此五味,根据数用之,再多伤人。(以上钱登谷本有之,而草庐本不载,今附录于后。)

人参钱五分,黄 三钱,可配柴胡一钱。(此条从胡念庵家所钞周慎斋家藏医案内出,以见柴胡之不可多用也,草庐本不载。今附录于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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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之千,字慎斋,明代著名医学家(约1508-1586年),宛陵(今安徽宣城)人。中年因病自习医学,潜心研究《内经》,私淑张元素、李东垣,参以刘河间,后又就正于薛己之门,问难数月,豁然贯通。精通脉学,擅长于内伤证治。生前忙于诊务,无暇著述,今所存之著作皆为后人整理,现存《慎斋遗书》、《医家秘奥》两种。此二书对脉理、内伤证治的论述,不仅丰富了中医的基础理论,同时也为后来者提供了极为重要的参考。此次整理,将两书合为一册,以便读者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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