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出至第三十四出
【仙吕入双调 哭岐婆】〔丑上〕胜传浮玉,江流浩浩,化城缥缈,劳生胶扰。钟声两岸送昏朝,不识何人惊欲觉。
小僧乃金山寺中一个监寺慧澄的便是。今早禅师吩咐,有个施舍檀香的居士到来,着我领他先拜过世尊,然后引进讲堂相见。不免往山门首伺候者。正是:杯浮野渡鱼龙远,锡振空山虎豹惊。〔下〕〔杂扮蟹虾鱼蚌上〕〔蟹〕通身甲胄任横行,〔虾〕国号长须跳最精,〔蚌〕腹内珠光如白昼,〔龟〕绿毛金线势峥嵘。〔众〕今早湖主有令,叫我等先住金山,暗藏水底。说要与法海和尚争斗,因此齐集前来。〔龟〕列位哥,少停若有动静,只消我的头儿一伸,背儿一躬,管教那些秃驴,都落在我喉中。〔众〕不必多言,到彼伺候便了。
【锦上花】〔合〕虾蟹往前跑,虾蟹往前跑,龟会拈锤,蚌善轮刀。趁江潮,趁江潮,杀贼秃,图一饱。〔同下〕
【普贤歌】〔生上〕名山随喜把香烧,遥望那金碧辉煌压翠涛。空际插宝塔,临江唤小ザ,隔断凡尘远市嚣。
我昨晚与娘子说明,今日要往金山寺拈香,不知何故不肯?及我执意要来,临行又再三嘱咐,教我参拜之后,随即就回,不可往方丈中与和尚每说话。这也好生奇怪?我想那禅师,约我今日上山,还有要紧言语,为此特地前来,求他指示迷津。来此已是江边了,船家将船儿摇过来。〔净上〕官人,可是要到山上烧香的?〔生〕正是。〔净〕如此请下船来,看仔细。
【步步娇】〔生〕一棹咿哑俄来到,胜境过蓬岛。
〔净〕官人到了,请上岸罢。〔生〕有劳了。〔净〕好说。〔下〕〔丑上〕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见生问讯介〕居士何来?〔生〕师父拜揖,法海禅师可在山上否?〔丑〕在。请问居士,可是姓许名宣么?〔生〕正是。师父何以知之?〔丑〕禅师命我在此等候多时,若居士到来,先请拜过了菩萨,然后请进讲堂相见。〔生〕既如此,烦师父指引。〔丑〕小僧引道了。
〔生〕香烟宝殿飘,我参拜了金容,念罢了三宝。回廊方丈去非遥,便拟同三笑。
〔丑〕众香天上梵仙宫,(武元衡) 得道高僧不易逢。(钟离权)
〔生〕偶与游人论法要,(韦应物) 悔将名利役疏慵。(薛逢)
●第二十五出 水斗
【黄钟 兆醉花阴】〔旦上,贴摇船随上〕〔旦〕恩爱夫妻难撇掉,因此上慌忙来到。只怕他听萋菲把奴抛,枉耽着一向勤劳。
奴家只为许郎要往金山寺中拈香,不能劝止。虽经嘱咐,莫至讲堂听那法海之言,他虽允从而去,奴家到底不能放心。为此同着青儿,乘风鼓棹而来,接他回去。〔贴〕娘娘,官人的磨折,不是一次了,为何今番这般着急?〔旦〕你不知,这金山寺中有个法海禅师,法力无边,不比凡僧。许郎倘被他点悟,我终身就无结局了。〔贴〕娘娘,倘官人听信法海言语,竟不回来,怎么处?我每想个计策,好歹弄他回来才好。〔旦〕我早已安排计较,且到彼再处。〔贴〕待我将船儿掉过去。〔旦〕咳,许郎!
俺和你非关小,当面的嘱咐伊多遭,我只怕猛回头归佛教。
〔贴〕娘娘,已到金山了。〔旦〕把船儿挽住山前,你放喊叫官人出来便了。〔贴〕是。官人快些出来!娘娘在此迎接你回去,快些出来!〔丑上〕谁人山门前喊叫?原来是两位娘娘,你呵,是烧香个?〔贴〕不是。〔丑〕还愿个?〔贴〕也不是。〔丑〕介也差异哉,弗是烧香,又弗是还愿,娘娘家到和尚寺做亻奢?〔贴〕啐!我家官人在里面拈香,烦你快唤他出来。〔丑〕人多得极,晓得那个是你官人?〔贴〕叫许宣。〔丑〕嗄,有个。我禅师弗肯叫渠下山哉。〔旦、贴急介〕却是为何?〔丑〕禅师说:渠有甚妖怪?〔旦、贴〕呵?〔丑〕勿是,有甚白蛇青蛇缠扰渠。你官人一心要出家,勿肯归来哉,你每归去罢。〔旦〕走,胡说!人家夫妇,怎生擅自拆散?你快去报与法海知道,若不放出官人,叫你每一寺的和尚,〔丑〕敢是有亻奢布施?〔旦〕俱是个死!〔丑〕哎哟,凶得紧!我去报与禅师知道。禅师有请!
【南画眉序】〔外引生上〕〔外〕忽听语声嘈,想是此妖前来到。
〔丑〕禅师,山门前有两个堂客,要寻许官人的,口中好生利害。〔生〕此妖来了,怎么处?〔外〕不妨,你且躲在里面,待我去会他。〔生〕是。〔下〕〔外〕慧澄,取我随身的法宝来!〔丑应介〕〔持钵盂禅杖随上〕
〔外〕他便有毒龙般伎俩,俺只做蜓相瞧。
〔贴〕秃驴!快唤俺官人出来!〔外〕唔?〔旦〕老禅师,快叫我官人出来回去。〔外〕孽畜呵,孽畜!
你爱河里欲浪滔滔,早回头免生悲悼。〔旦〕你若不放我官人,决不与你干休!〔外〕劝伊休得胡厮闹,现形时被人惊笑。
【北喜迁莺】〔旦〕您休把虚脾来掉,您休把虚脾来掉。〔外〕你丈夫已皈依三宝了。〔旦〕口咄咄装什么的幺?〔转对贴介〕怎不心焦!
〔贴〕老师父,还俺官人罢。〔外〕此处是庄严佛地,休得在此胡缠。
〔旦〕哎呀,急得我满胸中气恼,怎把俺恩爱儿夫来蔽着!
秃驴,你快还我丈夫便罢!〔外〕不放便怎么?〔旦〕你若不放我丈夫,教你性命霎时休矣!〔外〕你有甚道术,辄敢大言?
〔旦〕阿呀,心懊恼,你明欺俺道术细小。您如今自把灾招,您如今自把灾招。
【南画眉序】〔外〕伊慢肆咆哮,一味逞能施强暴。〔贴〕老师父,还俺官人罢!〔外〕他被你妖氛缠惹,怎不想开交?叹孽缘数尽难逃,他似梦南柯被咱推觉。〔旦〕快还俺官人的好。〔外〕自今休想仙郎面,不回头取祸非小。
〔旦〕秃驴这等无理,俺来擒你也。〔外将拂一指介〕走!〔丑暗下〕护法神何在?〔内应介〕来也。〔旦、贴作圆望,上船,疾摇下〕〔杂扮众神将上〕禅师有何法旨?〔外〕今有妖魔,在此作耗,与我速速擒来!〔众〕领法旨。〔旦、贴杀上,败下〕〔二神上〕启禅师,妖魔遁去也。〔内作水声介〕〔龟、蟹上,舞下〕〔旦、贴上〕秃驴,快快还我官人来!〔外〕孽畜,凭你有甚妖法,何怯于汝?我已将他皈依三宝,再不回来了。〔旦〕真个?〔外〕真个。〔旦〕果然?〔外〕果然。
【北出队子】〔旦〕咦,休得把胡言乱讠尧,为了俺意中人将你命轻抛。
〔贴〕娘娘,还是好好去求他,或者肯放官人,亦未可知。〔旦〕也说得是嗄。老禅师,你是佛门弟子,岂无菩提之心?
望您个发慈悲方便放渠曹。〔拜介〕俺这里,俺这里礼拜焚香折柳腰。
〔外〕我已将你妖变的根由,一一点明。他害怕,不肯与你为夫妇,你只管苦苦缠他怎的?〔旦、贴起介〕〔旦〕呵唷,我这般哀求,只是不肯放还。你拆散人家夫妻,天理何在?〔外〕你这妖孽,既知天理,为何在人间害人?〔旦〕我敬夫如天,何曾害他?你明明煽惑人心,使我夫妻离散。你既不仁,罢罢,我和你誓不两立矣!〔贴〕娘娘,与这秃驴见个高下。
〔旦〕只看俺女罗刹,把您万剐凌迟,将皮来剥。
〔外〕妖孽,你这等猖狂,好生交架俺青龙禅杖者!〔丢杖介,旦接旋下〕
【南滴溜子】〔外、众合〕一任你,任你妖氛混绕,俺自有佛力至妙,何必向吾作耗?威风只么休,踊跃何堪诮。宝杖降魔,怎肯轻饶了。
〔旦、贴上〕秃驴,你将青龙禅杖来降俺,俺岂惧汝!〔外〕俺佛力无边。
【北刮地风】〔旦〕呀,您道佛力无边任逍遥,俺也能飞度冲霄。休言大觉无穷妙,只看俺怯身躯也不怕分毫。您是个出家人,为什么铁心肠生擦擦拆散了俺凤友鸾交?把活泼泼好男儿坚牢闭着。把那佛道儿絮絮叨叨,我不耐吁喳喳这般烦挠。
你若放我夫妇团圆,万事全休。〔外〕我不放便怎么?〔旦〕咳,秃驴嗄!你若执意如此,管教您一寺尽嚎啕!〔外〕他如今似梦断方醒,〔旦〕只怕你要夜迢迢梦断魂消。
【南滴滴金】〔外〕劝伊行不必心焦躁,似春蚕空吐情丝自缠扰。夫妻恩爱虽非小,你丈夫呵,悟邪魔在山中藏躲着。你便是钟情年少,何须恁殷勤来细讨。掘树寻根,枉想在这遭。
〔旦〕你不还我丈夫,咦,我恨不得食汝之肉!〔外〕只管胡缠,护法神与我将风火蒲团祭起空中者!〔从〕领法旨。〔风火神上,战介,败下〕〔旦、贴上〕秃驴,你的法宝安在?〔贴〕老禅师,放还俺官人罢!〔外〕胡说!〔旦〕你这无知的秃驴呵!
【北四门子】快送出共衾同枕人来到,快送出共衾同枕人来到。〔外〕你早早回头,免生后悔。〔旦〕哎唷唷,我恨恨恨恨,恁个不动摇,怪他个遮遮躲躲装圈套。怎怎怎怎,不容俺共入鲛绡。〔外〕你何苦执迷,快回峨眉修炼去罢!〔旦〕您教俺回峨眉别岫飘,把恩爱抛,便作您活弥陀也动不的俺心儿似漆胶。望您个放儿夫相会早。细思量,这牵情心肠怎掉。
【南鲍老催】〔外〕直恁泪浇,翻波欲海孽浪高,泥犁堪悲苦怎熬?渺茫茫多罪业难消缴,腾腾烈焰如焚燎。我把他迷途救出缘非耳少,庶不负大悲心,如来教。
〔旦〕秃驴,你执意如此,罢,说不得了。水族每!〔内应,蟹、虾、龟、蚌上〕湖主有何吩咐?〔旦〕与我把水势大作,漫过金山,救俺官人便了。〔众〕得令。
【北水仙子】〔合〕恨恨恨、恨佛力高,怎怎怎、怎教俺负此良宵好?悔悔悔、悔今朝放了他前来到。只只只、只为怀六甲把愿香还祷。他他他、他点破了欲海潮。俺俺俺、俺恨妖僧谗口调刁。这这这、这痴心好意枉徒劳。是是是、是他负心自把恩情剿。苦苦苦、苦的咱两眼泪珠抛。〔下〕
〔丑上〕呵呀,禅师不好了!江中水势大作,一直漫上山来了。〔外〕不妨。此乃妖魔法术,把我这袈裟,罩住山头,水势自然退去矣。〔丑应下〕〔外〕护法神,速将水族驱除者!〔二神将〕领法旨。〔追杀蟹虾龟蚌下〕〔外〕护法神,与我将此钵盂罩住此妖!〔众〕领法旨。〔旦、贴杀上,贴暗下。杂祭钵,净魁星上,旦遁下,净随下〕〔众〕启禅师,才祭起宝钵,忽被文曲星托住,不能罩住此妖。〔外〕嗄,原来如此。与我收回宝钵者。速退。〔众应下〕〔丑上〕如今是好了,几乎做子汤团。〔外〕请许宣出来。〔丑〕许官人有请。〔生上〕禅师,可曾收那妖孽?〔外〕这孽畜,腹中怀孕,不能收取。〔生〕他如今往那里去了?〔外〕他此去,必往临安,到你姐丈家中安身。待我送你到彼,了此孽缘。〔生〕阿呀,禅师,他此去必然怀恨于我,想此番见面,必然害我残生。弟子宁死江心,决不与他相聚的虐!〔外〕不妨。你与他宿缘未满,决无相害之心。倘有甚言语,总推在老僧身上便了。待他到家分娩之后,可于净慈寺寻我,那时我自有处。〔生〕多谢禅师。
【双声子】〔外〕缘未了,缘未了,同六甲立星照。休急暴,休急暴,且速往佯陪告。待分娩满月到,付伊钵将他收罩,罩此妖娆。
【尾声】〔生〕急急离了金山道,赴临安途路非遥,幸遇禅师将缘孽惊觉。
〔生〕妖精鬼魅斗神通,(许昔) 云水升沉一会中。(李商隐)
〔生〕他日愿师容一榻,(李洞)
满帆还有济川功。(韩宗)
●第二十六出 断桥
【商调 山坡羊】〔旦、贴上〕〔旦〕顿然间鸳鸯折颈,奴薄命孤鸾照命。好教我心头暗哽,怎知他一旦多薄幸。
〔贴〕娘娘,吃了苦了。〔旦〕青儿,不想许郎,听信法海言语,竟不下山。我和他争斗,奈他法力高强,险被擒拿。幸借水遁,来到临安。哎呀,不然险遭一命。〔贴〕娘娘,仔细想将起来,都是许宣那厮薄幸。若此番见面,断断不可轻恕!〔旦〕便是。〔贴〕如今我每往那里去藏身才好?〔旦〕我向闻许郎有一姐姐,嫁与李仁,在此居住。我和你且投奔到彼。〔贴〕只是从未识面,倘不相留,如何是好?〔旦〕我每到彼,再作区处。〔贴〕如此,娘娘请。〔旦行作腹痛介〕哎哟!〔贴〕娘娘为什么呵?〔旦〕青儿,我腹中疼痛,寸步难行,怎生捱得到彼。〔贴〕只怕要分娩了。前面已是断桥亭,待我且扶到亭内,少坐片时,再行便了〔旦〕咳,许郎呵,我为你恩情非小,不想你这般薄幸,阿呀,好不凄惨人也!〔贴〕可怜。
〔旦〕歹心肠铁做成,怎不教人泪雨零。奔投无处形怜影,细想前情气怎平?〔合〕凄清,竟不念山海盟;伤情,更说甚共和鸣。〔同下〕
〔生随外上〕〔外〕许宣,你且闭着眼。
【前腔】一程程钱塘将近,蓦过了千山万岭。锦重重遥望层城,虚飘飘到来俄顷。
许宣,来此已是临安了。〔生惊介〕果然是临安了。奇啊!〔外〕你此去若见此妖,不必害怕。待他分娩之后,你可到净慈寺来,付汝法宝收取便了。〔生〕是。待弟子相送到彼。〔外〕不消。你可作速归家,方才之言不可忘了!
记此行漏言祸匪轻。〔下〕〔生〕前情往事重追省,只怕他怨雨愁云恨未平。萍梗,叹阽危命欲顷;伤情,痛遭魔心暗惊。
〔旦、贴内〕许宣,你好狠心也!〔生跌介〕阿呀,吓吓死我也。你看那边,明明是白氏青儿,哎哟,我今番性命休矣!
【仙吕宫引五供养】今朝蹭蹬。〔旦、贴内〕许宣,你好薄情也!〔生〕忽听他怒喊连声,遥看妖孽到,势难撄,空叫苍天,更没处将身遮隐。怎支撑?不知拚命向前行。〔奔下〕
【仙吕过曲 玉交枝】〔贴扶旦上〕〔旦〕轻分鸾镜,那知他似狼心性,思量到此真堪恨,全不念伉俪深情。
〔贴〕娘娘,你看许宣见了我每,略不回头,潜身逃避,咦,好不可恨!〔旦〕不必多言,我和你急急急赶上前去!
恶狠狠裴航翻欲绝云英,喘吁吁叹苏卿倒赶不上双渐的影。〔闪介〕〔贴〕娘娘看仔细。〔旦〕哎哟,望长堤疾急前征,顾不得绣鞋帮褪。〔同下〕〔生上〕阿呀!阿呀!
【川拨棹】真不幸,共冤家狭路行。吓得我气绝魂惊,吓得我气绝魂惊。
且住,方才禅师说:此去若遇妖邪,不必害怕。那、那、那、看他紧紧追来,如何是好?也罢,我且上前相见,生死付之天命便了!
我向前时,又不觉心中战兢。〔但、贴上〕〔旦〕谢伊家曩日多情,恨奴家平日无情。
〔见生扯住介〕许宣,你还要往那里去?你好薄幸也!〔哭介〕〔生〕阿呀娘子,为何这般狼狈?〔旦、贴〕你听信谗言,把夫妇恩情,一旦相抛,累我每受此苦楚,还来问什么?〔生〕娘子,请息怒。你且坐了,听卑人一言相告。〔贴〕那,那,他又来了。〔生〕那日上山之时,本欲就回,不想被法海那厮,将言煽惑,一时误信他言,致累娘子受此苦楚,实非话?〔贴〕我娘娘何等待你?〔生〕娘子是好的呵。〔贴〕可又来,也该念夫妻之情,亏你下得这般狠心。!〔生〕阿呀冤哉!〔贴〕于心何忍呢?〔生〕青姐,这都是那妖僧不肯放我下山。〔贴回头不理介〕〔生〕娘子,望恕卑人之罪!〔旦〕咳,许郎呵!〔贴代旦挽发介〕
【商调集曲金落索】〔金梧桐〕【旦】我与你雍々弋雁鸣,永望鸳交颈。不记当时,曾结三生证,如今负此情,【东瓯令】背前盟。〔生〕卑人怎敢?〔旦〕贝锦如簧说向卿,因何耳软轻相信?〔拭泪起唱介〕【针线箱】摧挫娇花任雨零,【解三酲】真薄幸。【懒画眉】你清夜扪心也自惊。〔生〕是卑人不是了。【寄生子】〔旦〕害得我飘泊零丁,几丧残生,怎不教人恨、恨!
〔转坐哭介〕〔贴揉旦背介〕娘娘,不要气坏了身子。
【前腔】〔生〕愁烦且暂停,念我诚堪悯。连理交枝,实只愿偕欢庆。风波意外生,望委曲垂情。〔旦〕你既知夫妇之情,怎么听信秃驴言语?〔生〕叵耐妖僧忒煞狠,教人怎不心儿惊。听他一胡言,我合受惩。〔旦〕阿哟,气死我也。〔生〕只看平日恩情呵。求容忍。〔旦〕啐!〔贴〕这时候赔罪,可不迟了?〔生〕善言劝解全赖你娉婷,蹙眉山泪雨休零,且暂消停。
〔跪介〕〔旦〕下次可再敢如此?〔生〕再不敢了。〔旦〕起来,起来,起来耶。〔生〕多谢娘子。〔贴气介〕咳!〔旦〕只是如今我每向何处安身便好?〔生〕不妨,请娘子权且到我姐丈家中住下,再作区处。〔旦〕此去切不可说起金山之事,倘若泄漏,我与你决不干休!〔贴〕与你定不干体!〔生〕谨依尊命。青姐,我和你扶娘娘到前面去。〔贴不应介〕〔生〕娘子,你看青姐,总是怨着卑人,怎么处?〔旦〕青儿,青儿!〔贴〕娘娘〔旦〕我想此事,非关许郎之过,都是法海那厮不好,你也不要太执性了。〔贴〕娘娘,你看官人,总是假慈悲,假小心,可惜辜负娘娘一点真心。〔旦〕咳。〔生〕娘子请。〔旦〕哎哟,只是我腹中十分疼痛,寸步难行。〔生〕不妨,我和青姐且扶到前面,唤乘小轿而行便了。
【尾声】〔旦〕此行休似东君泄漏柳条青,〔生〕还学并蒂芙蓉交映,〔合〕再话前欢续旧盟。
〔旦〕还恐添成异日愁,(温庭筠) 〔贴〕朝成恩爱幕仇雠(翁绶)
〔生〕当年顾我长青眼,(许浑)
纵杀微躯未足酬。(方干)
●第二十七出 腹婚
【南吕引子临江梅】【临江仙】〔副净上〕苔合蓬门三径静,怪他喜鹊连声。【一剪梅】〔老旦上〕山遥水远日关情,短发{髟曾},雁影飘零。
〔副净〕迅速光阴似转圜,才生一女在堂前。〔老旦〕若能骨肉重相见,犹如缺月再团圆。〔副净〕娘子,想我年将半百,尚无子息,且喜去年生有一女,待他长成之日,择一佳婿,你我亦终身有托。〔老旦〕便是。想我兄弟,自往苏州,已逾一载,不知在彼安否若何?使我好生牵挂。〔副净〕娘子不必愁烦,我前日遇一苏州朋友,问你兄弟消息。〔老旦〕可好么?〔副净〕他在彼,倒娶了一位舅母。又说去年秋间,被人陷害,发配镇江,未知果否?〔老旦〕有这等事。哎呀兄弟呵,不想你连遭颠沛,教我怎不伤心也!
【南吕过曲绣衣郎】〔合〕恨当年妖女逢迎,分手匆匆避祸行。两边悲哽,盼尽云山无芳讯。叹何时抖擞归程,再相逢荆花欢并。向遥天暗祷神明,向遥天暗祷神明。
【前腔】〔生上〕他乡久客急归程,望见家门暗自惊。风尘双鬓,女兄乍见应难认。
此间已是姐丈门首,不免竟入。〔见介〕姐夫、姐姐。〔老旦、副净〕阿呀,兄弟回来了!〔生〕正是,回来了。〔老旦〕兄弟,则被你想杀我也!
〔合〕喜相逢骨肉家庭,痛遭冤招魂未定。忆当时心头暗哽,忆当时心头暗哽。
〔老旦〕兄弟,我和你姐夫,正在此想你。〔生〕多谢悬念。〔老旦〕兄弟,闻得你在苏,做了一头亲事,可有么?〔生背介〕金山之事,我且慢些说起。〔转介〕有是有的,现在门外,因未禀知,不敢轻造。〔老旦〕何不早说?待我出去迎接。〔生〕岂敢。青姐扶娘娘下轿。〔旦上〕亲戚初逢犹有典见,〔贴上〕鹤鹩堪寄且开怀。〔旦〕此二位就是姑夫、姑母么?〔生〕正是。〔旦〕姑夫、姑母请上,待奴家拜见。〔副净、老旦、生同拜介〕〔旦〕末睹尊颜,日常思念。今得侍侧,深慰下怀。〔副净、老旦〕岂敢。久慕林风,式瞻雅范,老眼为之一快。请坐。〔旦〕告坐了。青儿过来!〔老旦〕这位是?〔旦〕小婢。〔贴〕姑爷、姑奶奶在上,青儿叩头。〔副净、老旦〕不消,请起。兄弟,你可把别后之事,说与我两人知道。〔生〕姐夫、姐姐,一言难尽:
【宜春令】从别后,叹伶仃,痛遭冤衷肠泪零。喜得鸳鸯相并,荆钗愧乏谐秦晋。今日里得转家门,算也是侥天之幸。若细诉别离旧衷,泪珠犹迸。
〔老旦〕闻得你在彼,又犯何事,发配镇江,果是有的么?〔旦〕姑母听禀:
【前腔】蒙垂问,听诉情。陡然间,夫遭祸凌。为登山玩景,萧家失物将巾认。〔老旦〕此巾何来?〔旦〕此是我先世遗留,枉冤做窝赃匿证。〔老旦〕后来怎么?〔旦〕幸赖官府廉明,配往铁瓮暂为民,幸萍踪粗定!
〔副净、老旦〕原来如此。
【前腔】叙郎舅,胜班荆。喜鸳鸾共返家庭。三生有幸。欢然慰我桑榆景。今日里骨肉团,天赐与一堂嘉庆。便话到更阑未休,有烛更秉。
〔旦〕请问姑母,几位令郎?〔老旦〕不幸乏嗣,去年生有一女,唤名玉梅。〔旦〕怎生不见?〔老旦〕今睡熟在床。〔生〕我娘子身怀六甲,今已满月,尚未临盆。〔副净、老旦〕好呵,产下麟儿,定有高门之庆。〔旦〕姑夫、姑母在上,奴家有一言相告。〔副净、老旦〕不知舅母有何见谕?〔旦〕奴家分娩在即,未知是男是女。倘若生男,意欲指腹为婚,日后两家多有倚靠,不知姑夫、姑母意下如何?〔副净、老旦〕妙呵,此言甚为有理。愚夫妇敢不从命?〔旦〕既蒙金诺,不要后悔。〔副净、老旦〕说那里话?婚姻大事,一言为定,岂有翻悔之理。〔旦〕如此,多谢姑夫、姑母,不弃寒微。〔副净、老旦〕好说。我每一同对天拜告便了!〔同拜介〕
【三学士】〔合〕不用歃血立誓盟,也索对天祷告神明。镜台草草无多聘,异日身荣休变更。但愿如宾他日敬,兰和玉,喜气并。
〔副净〕娘子,你陪舅母款坐,我去着人整治酒肴,与兄弟、舅母接风。〔老旦〕晓得。〔旦〕不消费心。〔副净下〕〔旦〕哎哟,为何一霎时腹中疼痛起来?〔贴〕定是要分娩了。〔老旦〕既如此,快请到里面去罢。
【刘泼帽】〔旦〕霎时腹痛身难定,知他是那刻离经,无灾无害须轻迅。哎哟哟,〔合〕惟愿天天,早脱身安静。〔扶旦下〕
●第二十八出 重谒
【黄钟引子 玉女步瑞云】【传言玉女】〔外上〕水秀山明,半偈心持忘境,【瑞云浓】何处着法身清净。
【集唐】皈依受真性,成就那罗延。万法从心起,空论树下禅。俺法海,自离金山,同许宣来到临安,我卓锡净慈寺中。因他孽缘未尽,所以教他回去。待此妖分娩之后,方可收取。今已数满,等许宣来时,付钵与他,先收此妖,再度许宣便了。
【出队子】〔生上〕闲中追省,月老冬烘系赤绳,姻缘怪恶误留情。因把高僧来暗请,拆散鸾凰,心得太平。
我许宣。自蒙禅师指点,方才憬悟。不想此妖到家,即时分娩。今已半月有余,我想再不驱除,终为后患,为此特地前来。此间已是净慈寺了,不免竟入,禅师拜揖。〔外〕许宣,你来了么?〔生〕正是。此妖到家分娩,已经半月了。〔外〕既如此,你将此钵带回,不可使妖知道。到明日巳牌时分,待他梳妆之际,将此钵合在他头上,决无走脱矣。〔生〕禅师呵,此妖一时无状,水漫金山,致遭天谴,理所应该。但弟子夫妻之情,不忍下此毒手。〔外〕罪孽深重,佛法难容,也罢,待我明日巳牌时分,亲来收取便了。〔生〕谨依禅师之命。
【滴滴金】〔外〕叹姻缘好恶皆天定,尘世忄昏々谁猛省?翻身跳出迷魂阵,更休提秦与晋。
〔生〕是。弟子告辞。明日求禅师早降。〔外〕这个自然。
〔合〕心如明镜,拂尘埃来共证。且喜从今,把孽案勾清。〔生先下〕
〔外〕日与时疏共道亲,(白居易) 徐飞锡杖出风尘。(杜甫)
避蛇行者今何在?(贯休)
不奈狂夫不借身。(元稹)
●第二十九出 炼塔
【正宫引子破齐阵】【破阵子】〔旦抱小儿上〕桃靥娇贪结子,柳腰困欲三眠。【齐天乐】懒离鸳帏,斜抛凤髻,怯怯的玉肢红软。【破阵子】絮语芳盟天长久,母子夫妻喜笑喧,今朝遂宿缘。
奴家自被法海破我形踪,不放许郎下山,反遣揭谛神拿我,被我借水遁来到临安,谁想许郎亦自还乡。〔贴立上介〕在路相见,只得投奔他姐丈家中。我那日到此,随即分娩,喜得生下个满抱孩儿,也不枉我与他恩爱一场。〔贴〕娘娘,今早官人同姑爷、姑奶奶往亲戚人家去,不知何事,此时也该回来了。〔旦〕正是。青儿,我想自遇许郎之后,不觉一载有余,且喜生下个宁馨孩儿,得传许门后嗣,也不枉我受许多磨折。〔贴〕是呵。
【正宫过曲 渔灯儿】〔旦〕俺昔日西泠畔邂逅良缘,风光好压尽桃源。同心赛双头瑞莲,打叠起鸳行留恋。两相投,胶漆更心坚。
【锦渔灯】畅道是月下名题共券,也经他几多折挫颠连。〔儿啼介〕〔旦〕儿呵,你那知做娘的吃许多苦楚呵?想今朝佳况,虽然有万千,一似那玉梅花,风雪虐,始争妍。
〔贴〕娘娘,将次巳牌时分,官人怎么还不见来?〔旦〕你去取我镜台衣服出来。〔贴应下〕〔生上〕暗祝妖降归净域,又愁邪胜战心兵。昨日禅师说:今早亲来收取此妖,只得将此事与姐夫、姐姐说明。犹恐害怕,为此同他每往亲戚人家暂避,急急赶回,不免竟入。娘子!〔旦〕官人回来了。怎么不同姑夫、姑母归家,反自先回?〔生〕卑人因家中乏人,又恐娘子寂寞,故此先回的。〔旦〕原来如此。〔生〕孩儿睡熟了?〔旦〕才睡着,不要惊他。〔贴上〕妆似临池出,人疑月下来。官人回来了?〔生〕正是。〔贴〕娘娘,镜台衣服在此。〔旦〕放下。你抱了小官人进去安睡,到厨房下整治早膳起来。〔贴〕晓得。〔下〕〔生〕请娘子整妆,卑人伺候。〔旦〕有劳。〔生〕好说。
【正宫集曲梁州序犯】【梁州序】〔旦〕黄波秋静,遥山青展,晓开菱鉴相鲜。〔顾生介〕水晶帘下,道书在手把闲眠。玉台斜凭,缓把春纤,卸却包头绢。〔梳头介〕犀梳云半吐,月娟娟,细挽香丝堕马鬟。【贺新郎】〔生〕请娘子画眉。〔旦〕芙蓉靥,梨花面。画双螺隐露黄金钏,【梁州序】弹粉ネ,新妆倩。
〔外引二揭谛上〕〔外〕菩萨低眉,故自慈悲六道;金刚怒目,还须降伏四魔。吠,孽畜!俺来也!〔旦惊跪介〕哎呀,我佛慈悲〔外〕孽缘已尽,大数难逃。〔旦〕望饶奴命则个!〔外将钵合旦,旦逃介,谛拦旦,出珠打介,外接珠合旦下。持钵上,生见蛇,悲介〕〔贴上〕房中为何乱喊,待我看来,啊呀!〔跌介〕
【朱奴插芙蓉】【朱奴儿】〔贴〕娘娘呀!〔指钵哭介〕痛谁似你今朝可怜?〔抢蛇,外拦介〕〔贴〕怎生价祸生鸳伴!许宣,你好狠心也!负义忘情心不善,纵然忍把冰弦剪,也应怜免,看你孩儿曲全。【玉芙蓉】不由人不含冤,悲愤泪如泉。
【朱奴带锦缠】【朱奴儿】〔跪上哭拜介〕您喜孜孜地将他宗嗣绵,他恶狠狠地把连理枝割断。您前生烧了断头烟,〔毒指生介〕遭他把您来凌贱。【锦缠道】辜负您修炼千年,辜负您崇山冒险,辜负您望江楼雅操坚,几时再见亲儿面?罢罢,看俺与你报仇冤!
〔扑生,二谛拦介〕〔贴闪下,丑杀上〕〔外〕揭谛神,与我降伏妖魔者!〔二谛擒丑介〕〔丑〕禅师饶命!〔外〕念你修炼千年,不忍伤汝。可将他锁在七宝池边,听候佛旨便了。〔二谛应介〕〔押丑下〕〔生背介〕白氏虽系妖魔,待我恩情不薄。今日之事,目击伤情,太觉负心了些。咳!恩怨相寻,一场忄麽忄罗,我于今省悟了也。〔向外介〕弟子尘心已断,愿随师父出家。〔外〕善哉,善哉。汝宿根不昧,回向西方,只要一心不乱,管教立地成功,速把家事处分,到净慈寺来,与汝同登极乐。〔生〕多谢师父。〔下〕〔外〕妖孽已除,不免将他压在雷峰塔底便了。〔行介〕
【小普天乐】叹妖魔,将人缠,致今朝,干天谴。原非我,原非我,破你姻缘,总由他,数定难迁。看啼啼哭哭,慈心岂恝然?只要将来回向,回向忏悔前愆。
来此已是塔边了。雷火二部何在?〔内应介〕来也。〔杂扮雷公、雷母、众火神舞上〕〔众〕禅师有何法旨?〔外〕吾奉佛旨,收取妖蛇,埋于塔底,永远镇压,犹恐他乘机逃遁,速将三昧真火,与我烧炼成功者。〔众〕领法旨。〔接钵,置塔内,绕场介〕启禅师,塔已炼过了。〔缴钵介〕〔外〕速退。〔众应下〕〔外〕白蛇听者:雷峰塔倒,西湖水干,江潮不起,许汝再世。
【普天带芙蓉】【普天乐】镇妖氛,来塔院。使威神,挥流电,焰腾腾赭色新燔,危岌岌欲倒弥坚。【玉芙蓉】施宏愿,为众生卫,向西湖凑成十景夕阳边。
【尾声】似唐虞掌火蛇龙远,虽焰虐仁风却善。若有人识此意呵,俺与汝同升忉利天。
赤旃檀塔六七级,(贯休)
夕阳明灭乱流中。(韦应物)
还为万神威圣力,(许昔) 白蛇初断路人通。(胡曾)
●第三十出 归真
【仙吕引子 小蓬莱】〔杂韦驮引众上〕无灭无生公案,向红尘指破机关。
〔杂〕悟彻三乘妙法,把持一点灵光。昨日着魔由你,今朝作佛何妨。吾乃护法韦驮是也。为因佛前捧钵侍者降生尘世,恐被妖邪迷其真性,已令法海禅师,下凡奉钵收妖,引回许宣。今已功成行满,吾奉佛旨,同众诸天,前去接引,不免走一遭者。〔行介〕俺想许宣,好侥幸也。
一朝便似,脱将桶底,久客初还。〔同下〕
【仙吕集曲八仙会蓬海】【八声甘州】〔外同生上〕〔外〕许宣趱道者。〔生〕是。〔外〕飞锡湖干,俺本是西来东土偶安单。点化众生六道,一个个同登也彼岸庆安澜。【玩仙灯】堪笑那痴儿和呆女,打不破昏阱迷关。【月上海棠】〔生〕情丝挽,怎如俺跳出了红尘,妻法喜,女慈悲,同返灵山。
【皂袍罩黄莺】【皂罗袍】〔外〕试问那湖光如淀,何似金沙铺地,功德池边。林分宝树影初圆,迦陵唱处笙歌贱。【黄莺儿】〔生〕不须叹,繁华一瞬。〔合〕喜心空及第得归闲。
【步金莲】〔杂引众上〕为引三乘伴,准拟陪香饭,驾祥光影乱幢幡。
〔杂〕我等奉佛旨,特来迎接禅师与侍者。〔外、生〕有劳了。〔外〕就此前往。〔众〕领法旨。
〔合〕指旃林禅枝共攀,【金莲子】好重把菩提细演。本来面目可无言,再休提三生石上话前缘。
〔杂〕策杖临风拂袖还,(李中)
了然尘土不相关。(吴融)
〔外〕有人问我西来意,(李翱) 〔生〕手绽寒衣入旧山。(刘长卿)
●第三十一出 塔叙
【中吕过曲 榴花泣】【石榴花】〔净上〕白云飞去杳无踪,瑶花落尽洞门封,知他玉真有路向谁通。我只怕波昏爱水,往行总成空。
我黑风仙。在峨眉山炼神伏气,早晚可成正果。只为义妹白云仙姑,前往临安,十余年不见回来,贫道怕他一入尘凡,忘却本来面目,因此下山打听他的下落。来到这临安地方,闻得他与许宣配偶,屡次不谨,贻累许宣,又在金山寺薅恼法海禅师,被他将钵盂收伏,压在雷峰塔底。咳!仙姑呵,俺也曾再三劝阻,你执意不从,不今遭此磨折,几时方得出头也?只是兄妹之情,岂能恝置,须索到西湖看他一回,多少是好。
【泣颜回】好教我魂惊智穷,待何时再续游仙梦。可怜他碧水丹山,消声匿影,悲切切落照啼红。
来此已是雷峰了。咳,仙姑呵!你沉沦九地,见日无由,好不伤怀也!〔杂揭谛神上,喝介〕何方妖道,敢来窥伺!〔净〕尊神稽首。这塔底镇伏的,是贫道义妹,他原有千年苦行,因一念争差,致干重谴。贫道念兄妹之情,特来看他,还要提醒他一番,并无别意,望乞尊神方便。〔杂〕既如此,容你相见,勿得久停。〔下〕〔净〕白云仙姑,愚兄黑风仙在此。
【中吕慢词 柳梢青】〔旦〕〔塔内唱〕前情如梦,觉后真堪痛。恩债两成空,泪雨里铎声如把咱讥讽。
〔净〕仙姑,愚兄在此看你。〔旦〕道兄在那里?〔塔底探头出见介〕〔净〕仙姑呵,一别十有余年,不想你受此磨折。当初不听愚兄之言,致有今日之苦,你可也懊悔么?〔旦〕咳,这也是前缘宿孽,悔他则甚?〔净〕你且把下山后的事情,细说与俺知道。〔坐地介〕
【近词好事近】〔旦〕离绪渺难穷,提起凄惶万种。连环别后,世网相撄亚重。情根一点,向西湖误把红丝送。刚道是宿世前缘,又谁知受尽磨砻。
〔净〕这都是你自己不谨慎,后来法海禅师,收留许宣在山,你不合率领水族,淹害生灵。这个罪过,却也不小。
【前腔】〔旦〕我与他患难誓相从,萍水结成鸾凤。那知他薄幸,背地将奴来哄,虽则是横遭磨折,也遗下风流孽种。
〔净〕仙姑生下一子了?〔旦〕不瞒道兄说,我与许郎,结为夫妇,在他姐姐家中,产下一个孩儿,今年已十六岁了。〔净〕这也罢了。〔旦哭介〕儿呵!
知甚日母子相逢?迸出这金碧摩空。
〔净〕事已如此,且免伤怀。〔内催介〕快些去罢!〔净起介〕叙话多时,神灵见责,我也不敢久留,须知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且耐心忍性,六时忏悔,功行到时,自然祓濯前愆,重登紫籍,相见有日。愚兄就此去也。〔旦哭下〕
【尾声】一番叙旧添悲恸,隔断仙凡瞬息中。仙姑呵!那入地升天只要你心上懂。
雪压泥埋未死身,(白居易) 至今犹谢蕊珠人。(李商隐)
分离况值花时节,(赵嘏)
添得临歧泪满巾。(罗隐)
●第三十二出 祭塔
【南吕引子 挂真儿】〔杂揭谛神上〕宝铎临风动近远,思量起蠖屈堪怜。掌上珠来,天边书降,好把佛恩施展。
有子望云哀,妖氛忏可回。一诚相格处,金石亦为开。吾乃揭谛神是也。因白蛇之子许士麟得中状元,意欲拆毁雷峰塔,救取此妖,圣主不从,特赐还乡祭奠。我佛怜他一点孝心,特令吾神放他母子,相见一面,以慰其志。须索走一遭者。〔下〕
【南吕正曲 小女冠子】〔小生许士麟、众随上〕曲江赐罢琼林宴,归骑拥,袅芦鞭,插宫花一任傍人羡,那知道萱枝零落,我心中怨。
永怀时忆北堂恩,叫断慈乌不可闻。寸草春晖无报处,枉教丹桂吐奇芳。下官许士麟。叨蒙圣恩,得中状元,虽是金鳌独占,际会身荣,其如穷鸟依人,伶仃辛苦。追思吾父误信谗言,弃家方外,致令母亲身遭镇魇,抱恨重泉。下官已经具疏奏闻,请拆毁雷峰塔。其奈圣主未允,命下官荣归祭奠。〔泪介〕咳!叫下官也无?/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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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枝花】〔小生〕长堤桃李绽,画舫笙歌遍。湖山虽信美,恨难遣。遥望那塔影空圆,泪落纷如霰。我想法海那贼秃,好不可恨人也!陷害我亲娘,无端旋诡辨。便做道法力无边,那曾见离间人骨肉的奸徒,会把三乘妙演。
〔丑礼生上,见介〕请状元爷拈香。〔小生〕〔更衣,丑赞,拜毕,丑杂先下〕〔小生〕哎呀,亲娘呵!孩儿幼撇慈颜,不意亲遭危陷。今朝睹此,好不悲惨人也!
【过曲 李子花】痛当时家祸颠连,不由人抢地呼天。追思襁褓,直至于今游宦,叹何曾见着亲娘面?悲恋,直哭得我寸肠千断!
亲娘呵!孩儿已具疏奏闻,请拆毁此塔,无奈圣上不从,教孩儿日夜忧思,肝肠寸断,如何是好?怎生得见母亲一面,也使孩儿稍减悲啼!
【太师引】向湖边,倾觞奠。痛萱亲,儿还自怜。娘呵,当日里纵不想夫荣妻贵,怎今朝还绝望母子团圆?想当时呵,儿才匍匐谁几谏,直恁的无地求全。天应见,见那青蝇贝锦的野狐禅。若要释得我心中恨呵,投畀了虎豺有北才消怨。
〔旦塔内探头出介〕哎呀儿呵!〔小生〕呀,你看塔中霎时现一妇人,想就是我的亲娘了!哎呀,娘呵!〔跪哭上介〕
【太师引犯】急忙前,谁承望今朝会面。细端相,教我心儿更惨然!似不似梦中曾见?身投阱陷,怎能够携手言旋?
〔旦〕亲儿呵!难得你一点孝心,不枉你娘受此摧挫也。〔小生哭介〕哎哟,亲娘呀!
直如此含冤受谴,恨不得替娘亲分忧同患。愁无限,有谁能出手援?【刮鼓令】倒不如拼将一命丧黄泉!
〔旦〕儿呵,事已如此,不必悲痛,但愿你日后夫妻和好,千万不可学你父薄幸!〔小生〕阿呀,我那亲娘呵!〔旦〕我还有一言。〔小生〕孩儿谨听。〔旦〕你今身受国恩,当为皇家宣力,不要苦苦思念我,做娘的虽在浮图之下,变得瞑目矣!〔小生〕孩儿敢不遵依慈训。〔旦哭介〕今日一别,永无见面之期了!儿呵,你去罢!〔小生〕哎呀,我那母亲呵!
【前腔】十余年,苦忆慈亲面。望云飞,晓夜凄惶有万千。甫巴得今朝一见,便时时侍奉周旋,也难补前头慕怨。那知又咫尺间,霎时天样远。空悬恋,良辰吉蠲,恨不得铲平七级,顷刻雁堂前!
〔杂上,小生更衣拜介〕
【尾声】〔小生〕慈帏拜别西湖畔,奈百结愁肠展转,都付与夕照烟芜哭杜鹃。
每逢佳节倍思亲,(王维) 叹逝翻悲有此身。(刘长卿)
古往今来抛日月,(希道) 少分光影照沉沦。(元稹)
●第三十三出 捷婚
【南吕引子 于飞乐】〔副净、老旦上〕喜乔迁,高折桂。庆好合,满门佳气。花烛照,凤箫珠翠。
〔老旦〕且喜士麟侄儿,春闱高中状元,钦赐荣归,祭母完婚。今早他往雷峰塔去了,此时将次回来。〔副净〕正是。分付掌礼人伺候。〔内应介〕〔小生上〕锦标连理欢方始,风木望云哀未忘。〔副净、老旦〕侄儿回来了。〔小生〕回来了。〔副净、老旦〕今日黄道大吉,分付请新人出来。〔杂掌礼人上,催请如常介〕
〔小生〕许乘龙,原不异膝前儿女。〔净、丑扮使女,扶小旦上〕把娇容暗护,喜连枝佯羞作对。
〔小生、小旦拜堂如常介〕〔杂下〕〔小生〕姑爹、姑母请上,待侄儿拜谢。〔副诤、老旦〕不消。〔小生、小旦同拜介〕
【南吕过曲天下乐】〔小生〕整绛绡衣,谢深恩抚育非容易。掌中珠更怜比翼,子侄仍兼子婿。〔背介〕荣华正欢还暗悲,蓦忽地天属来心里。〔合〕从今改门闾,天赐家荣贵。羡佳礼,鹣鹣燕婉,百岁效于飞。
〔末上〕启爷,钱塘县到门贺喜。〔小生〕姑爹、姑母请进后堂。〔副净、老旦同小旦下〕〔丑上〕地埋蛇母休疑幻,天产麟儿事更奇。〔小生迎介〕〔丑〕老先生,恭喜贺喜!〔小生〕多谢老父母光临,不知有何见谕?〔丑〕卑职奉节度大人之命,特送五花官诰在此。〔小生〕有劳老父母,容日登堂叩谢。〔丑〕岂敢。卑职告辞。〔小生〕请少坐。〔丑〕不消。请了。〔下〕〔副净、老旦上〕侄儿,钱塘令特来恭喜么?〔小生〕送姑爹、姑母并侄儿本身的官诰到此,说朝廷随后封赠我二亲。〔副净、老旦〕生受你。请新人出来,一同穿戴,望阙谢恩。〔净、丑扶小旦上,同拜介〕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青歌儿】〔合〕携花诰,圣恩叠至,玉堂人福齐文备。家庭美满庆芳菲,花添锦上,占尽寰间欢喜。
桂枝香惹蕊珠香,(殷尧藩) 佳兆联翩遇凤凰。(李商隐)
内史通宵承紫诰,(苏)
年年长占断春光。(殷文)
●第三十四出 佛圆
【羽调四季花】〔外引二揭谛杂幡盖上〕〔合〕真实唱无缘,把三身悟,群生度,般若重宣。无边慈云,法雨周大千。菩提印心秋月圆,火光中开宝莲。
〔外〕解铃须用系铃人,又向红尘走一巡。识取魔皈原是道,两忘魔道便成真。俺法海。向为接引许宣,将白蛇镇压雷峰塔底,经今廿载有余,我佛慈悲,慧眼照他灾限已满,又感伊子许士麟兴哀风木,哭奠呼天,孺慕之诚,数年不懈,因此原命俺去赦他出来,并饶了青蛇,今早令其先往塔边伺候。来此渐近临安,须索趱行者。〔众应行〕
回天返日,祓濯旧愆,如吹暖律幽谷暄。一念许生天,好疾似刹那珠献。抵多少天转地转,轮转电转流转。
〔众〕启禅师,已到西湖边了。〔外〕你看湖山如画,风景不殊,只是才更十次闰,已换一番人,石火电光好不可骇也。〔贴上〕呀,禅师早先到了。〔外〕命你先行,为何迟滞?〔贴〕量青儿有甚道术,怎赶得上禅师。〔外〕这也罢了。可速向前与白氏说我在此。〔贴〕是。〔向塔白介〕娘娘,娘娘!
【四时花】〔旦塔内唱〕沉埋久不见天,耳畔谁来寻唤?
〔贴〕娘娘,是青儿和法海禅师在此。〔旦惊介〕阿呀青儿!你为何同他来?今番我定是死也!
为他吃尽波查,怎又来心怀不善?〔贴〕娘娘休慌,听青儿细细说来:并不是使神通寻戈动,休得要战兢兢担忧泪涟,只为你有报春晖佳儿叫冤,感动那古先生将伊罪原。
〔旦〕原来如此。〔哭介〕我的士麟孩儿吓!做娘的生受你也!青儿吓,谁想今日得见你面也?〔贴哭介〕娘娘呀!
追忆从前,痛时乖命蹇。〔合〕且喜今日重逢,旧事总休言。
〔谛白外介〕待小神将塔毁了,放白氏出来罢?〔外〕不消,留下与后人瞻仰,也显得佛力无边。〔外将指一批,旦从塔后出,贴代更衣,拜介〕多谢禅师。〔幡盖引生上〕佛爷有旨,跪听宣读:世尊若曰,一切众生,皆有佛性,能忏罪则见见俱消。士有百行,以孝为先,感格诚如舍矢中的。咨尔白氏,虽现蛇身,久修仙道。坚持雅操,既勿惑于狂且;教子忠贞,复不忘乎大义。宿有镇压之灾,数不过于两纪。念伊子许士麟广修善果,超拔萱枝,孝道可嘉,是用赦尔前愆,生于忉利。自此洗心回向,普种善因,可成正果。使女青儿,颇明主婢之谊,不以艰危易志,亦属可矜,并濯厥辜,相随前往。于戏,佛道宏深,初不外于伦理;女身垢秽,本无碍于利根。尔其勉旃!善哉谢恩。〔旦、贴〕愿佛爷法轮常转,圣寿无疆。〔生、旦见介〕〔外〕少年一段风流事,只有佳人独自知。你两人的情事,都放下不用说了。〔生、旦微笑介〕禅师,放下个什么?
【胜如花】〔外〕真堪哂,实可怜,没事寻丝做茧。〔向旦介〕只因他送暖偷寒,〔指生介〕作成伊伤恩贾怨。到今日两般须辨,慢说是前缘后缘,更休提新愆旧愆,觉后都捐。〔生〕看频伽饷远,〔旦〕增和减虚空谁见。〔合〕猛回头笑杀从前,猛回头笑杀从前。
【马鞍儿】〔旦〕大峨春尽飞英点,无端搅一觉白云眠。〔贴〕吴山越水空留恋,意花繁情丝乱绾。〔旦、贴合〕若不是珠铎晨钟惊起,那能够行功成塔影般圆?〔外〕才知我杀人寸铁钳锤健。〔生〕水风地火,四蛇摔断。〔合〕今朝悟,缘不浅,夫妻每同向龙华会上拜金仙。
【庆时丰】〔小旦、丑天女执花上〕铢衣初试东风软,谁空结习落花偏。
〔见外介〕禅师稽首。〔外〕天女何来?〔小旦、丑〕俺每晓得白云仙姑,蒙佛恩超拔上生天界,奉大梁郄后娘娘懿旨,特来接引他到忉利天宫去。〔外〕好,他正愁不识路哩。白氏,你同青儿随他每去。我与许宣回复佛旨便了。〔旦〕奴意欲回家看我孩儿一面,未知可否?〔贴〕俺抱了小官人一场,也想要见见他。〔外〕不消。大后日是清明佳节,他夫妇俱要到塔前祭扫,汝那时下来见他一次,说明就里,以慰其孝思足矣!〔旦〕嗄,既如此,俺就拜辞禅师,同姐姐每去也。
〔三旦丑合〕回看齐州九点烟,天关虎豹奇毛虎戋。云程迥,妙景妍,瑶华香霭白榆钱。金绳界,旌展,逍遥初听奏钧天。〔同下〕
〔外〕许宣,白氏已升忉利天宫,俺与你速回佛旨者。〔生〕是。〔行介〕
【排歌】〔合〕他今日呵,向百尺竿头,打将筋斗,只如平地秋千,撒开两手肯胡缠,自在中流不用船。忆昔年,当法筵,绀青石钵佛亲传。功成返,不惮艰,也无非为众生大事一姻缘。
【尾声】叹世人尽被情牵挽,酿多少纷纷恩怨,何不向西湖试看那塔势凌空夕照边。〔同下〕
十层突兀在虚空,(张南史) 刹对金螭落照中。(李绅)
地压龙蛇山色别,(王建)
真元浩浩理无穷。(韦应物)
晴窗检点白云篇,(杜甫)
清似湘灵促柱弦。(刘禹锡)
三点成六犹有想,(苑咸)
潜熏玉烛奉尧年。(李群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