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回 贪利老僧遭怪压 含灵负重向经皈

    诗曰:

    推测前知事颇微,无计妙算说神机。

    五行颠倒原非幻,八卦寻求果是奇;

    河洛灵台千古秘,鬼神奥剖十分疑。

    老僧不露玄元窍,把握真经任你推。

    话说这妖魔占验不出,乃向行者变的长者问道:“你是唐僧救你出来的么?”行者道:“正是唐僧的徒弟救我老和尚。”妖魔说:“我那石板之上载了真文,我又使了移山之法压住了你,他如何托得动?”行者道:“他先前也推不动,念了几句真言咒语,轻轻的就揭开。我老和尚出来也问他:‘爷爷呀,你念的是何咒语?’他道:‘念的是真经,这真经灵应,人若念动,诸魔化为尘。’他又说:‘念了真经,莫说救你一个老和尚,便是泼天的妖魔,也教他听了真经尽皆消灭。’”妖魔笑道:“我魔王的神通本事,推测占验妙算玄微,他那真经怎当得我这灵应?”行者道:“我当时也对他说,魔王推占的神通,他道:‘任你甚神通,遇着他的经咒便不验,若是皈依了他三宝门中,念了他真经咒语,便不消占验,比推测更灵,还要超凡入圣成佛作祖哩。’”妖魔说:“如今也罢了,料想唐僧到此观玩了山景,用了舟船前行趱路,我此处平安无事,你这长老也受了一番磨折,出了我魔王一口气。如今放了你回寺,以后不许叫你寺众来山谷搅优。”乃叫小妖扶他回寺,行者故意起身踉踉跄跄道:“谢大王活命之恩,只是你既有此好意,我老和尚也把个好意报你。那唐僧的徒弟救了我出洞,临去说:‘传语那老龟魔,他会占测,不知我齐天大圣极会机变,我师父唐僧们虽乘舟奉经前去,我还要计较他怎该变你长老,又叫小妖变和尚来诈迎我师徒。这却难恕!且是成妖作怪,在这山洞阻拦僧俗人等不得打柴伐木,我大圣还要去取了金箍棒来,把这老妖小妖个个打杀,叫他莫要信人说,近日西还的孙大圣不比往年来时剿灭那虎力等魔,如今慈善了,不知道如今的孙大圣更利害多哩。’”

    妖魔听得慌惧起来道:“长老,实是唐僧的徒弟有个孙悟空,神通广大,当年在国中灭了虎力、鹿力、羊力三个魔王,到今闻他名的心惊胆战。昨闻说他取了真经回还,一路慈悲方便,我如今自悔当初不该假设迎接之计,又不该把石压禁着您,惹的那孙悟空不肯干休,却怎么是好?不知那唐僧们可容我改过?这孙悟空可肯发个慈悲,不去取金箍棒,饶了我们性命?”行者道:“你这大王口口声声只叫孙悟空,不知悟空二字乃是他法名,你称名道姓,万一他有千里眼、顺风耳,知道你背前面后,益发动起怒来,这不是火上加油?”妖魔道:“长老,你说的是,我如今倒求为个妙计罢。只是那孙大圣开个方便之心,同唐僧们过去。”行者道:“那孙大圣也曾说,只叫你魔王洗心归正,自然他便饶你。若是你要推测灵验、妙算神通,叫你好好的在河路效些功劳,你安他经文前去,唐僧师父自有经文一卷课诵与你听,包管你不堕妖魔之党;若是逞妖弄怪,不信他好言好语劝你,他定要抽你大魔之筋,剜你小妖之髓。依我老和尚之计,早早洗心归正,乃为上策。”妖魔笑道:“你这老和尚言语太毒切,那孙大圣那里这等厉害,你也该为我说两句方便好言语。”行者道:“你这大王苦苦压我和尚多时,是我老和尚仇人。俗语说的好,仇人相见,分外眼睁。那孙大圣救了我出来,是我老和尚恩人,岂有恩人说与你的言语,我不明白毒害向你说?”妖魔听了,叫两个小妖:“把长老推了去罢,免得在此长他人之智量,灭我大王之威风。”两个小妖方才举手来推行者,行者笑道:“你这两个倒了架子的负重碑文,压不怕的妖精,你假变人形,方来迎接我们圣僧,此时何来推我?”把睑一抹,只见是一个:

    光头未剃尽,毛脸孤拐腮。

    眼凹金睛现,风猹两耳开。

    虎皮裙一幅,皂布袄三裁。

    一个孙行者,打从何处来?

    行者现了原身,那妖魔见了道:“原来孙大圣也只是一个虚名。且莫说他小家子变了两遭长老,愚哄我魔王有甚来由,便是这等一个毛头毛脸的和尚,也未见的有甚神通?”行者笑将起来道。“妖魔,老孙非是小家子变长老两次愚哄你,无非以善化导你,免了我动全箍棒,伤了我师父仁者之心。你若说我虚名,有甚神通?你却也不知我的神通,力机里藏机,不怕你怪中生怪。且听我说来:

    我的神通说你知,鸿蒙初判我生时。

    花果山中曾养圣,水帘洞里乐嘻嘻。

    上天下地无人档,捉怪拿妖谁敢欺?

    只因拜了唐长老,保护灵山谒圣师。

    一路西来功效著,诸经取去不差池。

    金箍棒缴多妖遇,机里藏机奇变奇。

    逢林荡涤拦经怪,遇水消磨阻路螭。

    手段当年今尚在,名儿昔日满车迟。

    饶你怪中生出怪,袖占了验往灵龟。”

    妖魔听了笑道:“我只闻你神通,今听你本事也只如此。你敢与我斗个神通本事么?”行者笑道:“你这个妖魔,敢与我斗甚么本事?”妖魔说:“听你方才讲,金箍棒儿缴了,只用机变,我就与你斗个变化罢。”行者道;“既你要斗个变化,也须较个胜败,若是胜了的,如何处治败了的?”妖魔道:“我洞中有生铁扛子,叫小妖取出来,如是败了的,与胜的打十扛子。”行者道:“便是这等,立个誓约,不许反悔!”妖魔道:“我小妖便是中证。”行者道:“小妖是你一家,我老孙孤身在此,这誓约难凭,须是寻个外人作证。”妖魔道:“便依你等个走路的过山冈来,扯他立个誓约。”

    正才望山坡之下,只见两个汉子走来,那汉子不是别人,正是比丘僧与灵虚子两个,他把摄来舟船,渡了唐僧前去,又警戒了店小二,却一路前来。远远见行者与妖魔在此斗胜,就变了两个汉子,走近前来。行者明知,故意叫道:“二位大哥,我们借你做个中证功德。”汉子道:“甚么中证功德?”行者说:“实不瞒你,我是唐僧的徒弟孙行者,这是洞中老妖魔,要与我斗个神通变化。若是胜了的,把不胜的打十生铁扛,不许反悔,故此寻二位作证。”一个汉子道:“青天白日,我们走山冈赶路的客人,怎遇着你两个山精邪怪斗甚么变化,且是败了的打十生铁扛子?爷爷呀,除非就是生铁头。”一个道:“这和尚说是唐僧徒弟,我也闻名,不是邪怪。只是这洞中老妖魔若败了,却反悔不得!”妖魔道:“不悔,不悔。”汉子道:“既不悔,你们斗来我看。”行者乃问妖魔:“你却变化何事?”

    妖魔说;“且叫小妖拿出洞中扛子来。”乃叫小妖进洞,他便使个机变,悄地分付小妖把两样扛子取出来。一根生铁,重有五百斤;一根栗木,假漆做铁。那妖魔使了一口妖气在上,都是一般重。那里知行者是个积年伶俐的,见妖魔悄地分付小妖,他便使个机心,拔一根毫毛,变了个小妖,跟着进洞,知道是两根扛子,乃向妖魔道:“扛子只要一根,如何取两条出来?”妖魔道:“你拿一根,我拿一根,不是两根?”便叫小妖把栗木的递与行者,行者接在手中道:“且放下,待胜败见了再拿。”妖魔就掣出杠子,指望就要乘机来打行者,岂知行者早先有这机心,叫毫毛变的小妖把他铁扛子抵换过来,方要动手,只见比丘僧与灵虚子在旁,见行者与妖魔俱动了杀机,两个计议道:“不好,行者与妖魔动了杀机,料妖魔不能奈何行者,只是行者轮起铁扛,又犯了伤生之戒,不辜了唐僧方便之心、我两个慈悲之念?”两个走上前,各拿一扛子道:“你二位原说斗神通变化,叫我作证明,怎么先轮着扛子,便是打斗之意,我两汉要行路,便不管你斗胜败了。”

    行者道:“有理,有理。”且叫老魔:“你变来。”那妖魔道;“我与你变这山上乱石罢,乱杂在内,不许识出,若是与众人识出,便是败了。”行者道:“待我先变。”乃把身一抖,飞入山间,杂入乱石。众人齐看,那里认得个行者的身形?但见:

    奇峦凸凹,怪石参差。奇峦凸凹荜萝缠,怪石参差苔藓砌。青磷叠叠,数不尽的大小成堆;白璧苍苍,辨不出的高低作势。排排杂杂满山冈,乱乱纷纷当径地。正是纵横好似八门屯,形状足有千般异。

    行者变了块峦石,杂在乱石之中,远远只听得山左叫道:“老妖,你识得老孙在那里?”妖魔闻声,走近前道:“孙行者,我识你在这一堆石里,那块猴子像的就是。”只见山石又叫道:“不羞,不羞,我老孙却在这里。”妖魔又走近前道:“我识你在这几块石内,那藤萝不缠绕,独自一块就是。”只听得山前又叫道:“乱说,乱说,老孙却在这里。”

    妖魔没了主意,乃叫道:“你变化果奇,我众人识你不出,你复了原形,看我魔王手段。”忽喇一声,行者早已立在面前,叫:“拿过扛子来,让老孙打。”妖魔道:“我尚未变,待我变,你若识出,方是你胜我败。”行者道:“你变来我看。”妖魔也把身一抖,飞入山间乱石。众小妖齐齐叫:“好!我魔王神通本事,果是非凡!”那知行者机变更奇,他把毫毛拔下无数,根根变了自家拿着块石头,块块石上敲敲打打道:“妖魔,我识出你变在此。”把个一山石头块块被行者说着打着,那妖魔躲藏不得,现出原身来。

    行者执过打子向两个汉子道:“二位大哥,这魔王被我说出,应该我打他十扛。”妖魔王袖占一课道:“休要夸你能,是你分身变化,块块撞个影壁,你何尝直指那块是我?”行者被妖魔推测出他机变,停住扛子道:“也罢,你既不服,且问中证,可该打你?”汉子道:“孙行者就是分身变化,却也真奇,该算老妖之输。”妖魔只是不服道:“再变个树木在松林内,若是识出,便算输。”行者道:“你变你变。”妖魔道:“先讲明白,不作分身变化撞影壁,须要实实指出那株树木是变的方算胜。”行者道:“老孙说过,不撞影壁,你变来好。”妖魔把身一抖,飞入林中,杂人众树,果然众皆不识。但见:

    满山绿树,遍岭青松。满山绿树形萧疏,遍岭青松枝密杂。高冲霄汉,真个是投雾留云;连接岗峦,果然如排川倒峡。鸟鹊飞投声韵奇,猿鹤栖舞欢和洽。正是苍苍郁郁洞幽阴,划划轰轰风乱刮。

    妖魔变了树木杂人众松之林,他也效行者在山岭内东树上叫道:“孙行者,你识得我老魔王在何处?”西树上也叫道:“孙行者,你识得那株树是我老魔王?”孙行者被他东叫西叫,倒也没了主意,乃答道:“你这老魔,我岂不知你变的树?你听我说着你:

    你青不变,翠不变,郁郁苍苍又不变,笑你变得老枯枝,怎耐寒霜风打颤。高出山冈露着头,低居丛树难藏面。四肢委随怎挣扒,双眸空蔽人不见。东声西叫两头忙,到此何犹不服善。大圣不比昔年未,得了真经行方便。妖魔若不早回头,动起焚林灰一片。”

    妖魔听了道:“让你焚林,我挽动长河之水,往林中倾来,便就熄灭你那混猜话儿。警我的言语,不信,不信。你只说这满山树木,那一株是我?”行者真伶俐,早已拔了几根毫毛,都变了些飞蛾儿,株株树上探听说话的在何处,乃变个啄木虫鸟儿,把嘴向那树上乱啄,妖魔被啄,怕痛,行者见了大叫道:“那株矮扒叉四脚蓬松的是你。”妖魔被行者说着,他也忽喇一声往山下河内钻去,许多小妖也随走了。行者便要脱了皮裙下河追赶道:“这妖魔,往那里走!”正是:饶你走上焰摩天,脚下腾云追赶上。毕竟后来怎么?要知详细,且听下回分解。

    总批:

    龟精闻行者名十分惧怕,及见了真形,反加悔弄,故兵以不用为威,先声夺人之气乃为上着。行者听他说怕,急急现形,真小家子也。

    赌斗处,亦磊磊有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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