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回 陈平巧言胜周勃 陆贾奉书见赵佗
周勃既为右丞相,心满意足,遇着朝会之时,意气扬扬,极其自得。文帝待之却甚恭敬,每见其走出,常以目送之。旁有中郎袁盎,见此情形,心中不以为然,忍不住进前问道:“陛下以为绛侯是何如人?”文帝道:“绛侯乃是社稷臣也。”
袁盎道:“不然。绛侯乃是功臣,非社稷臣。所称为社稷臣者,为其能与君共存亡也。当吕后时,诸吕用事擅权,刘氏不绝如线,绛侯身为太尉,职主兵权,不能救正,及吕后已崩,诸大臣相聚谋诛诸吕,绛侯适逢其会,得以成功。今观其人,似有自骄之色,陛下反待以谦让,不免有失君臣之礼,臣窃为陛下不取也。”文帝听了,默然自失,从此临朝对着周勃,便不似从前那种和气。周勃也觉得文帝容貌,日益尊严,心中渐加畏惧,不敢如前畅意,心中疑是有人进谗,以致恩遇顿保后来果然探得乃是袁盎所说,周勃怨恨道:“袁丝小子,我与其兄素来交好,谁知他竟在帝前毁谤起我来,也太觉不情了。”原来袁盎字丝,乃楚地人,前为吕禄舍人。文帝即位,以其兄袁哙之力,得为中郎。袁哙本与周勃为友,故周勃怨之。袁盎闻知周勃怨己,亦不以为意。
文帝天性仁爱,自从即位之后,留心政务,勤求治道。一日因见法令中有收孥相坐之律,此律本是秦法,汉时沿用未除。
其法一人有罪,坐及家族,文帝以为不公,下诏废之。又命有司赈恤鳏寡孤独穷困之人,凡民年八十以上,每月赐以米一石,肉二十斤,酒五斗;九十以上,又加赐帛二匹,絮三斤,定为常例。时有来献千里马者,文帝道:“朕出行之际,千乘万骑,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平常无事,日行五十里,出师日行三十里,皆有一定程限,朕乘坐此千里马,一人先行至何处去?是此马在我并无用处。”遂命左右将马还之,并给其来往路费,因下诏道:“朕不受献,此后四方不得来献。”当日各地官吏奉到此等诏书,布告于外,一众人民闻知,尽皆欢喜感激,以为何幸得逢圣王,连那年老抱病之人,亦扶杖出门听诏,并望自己寿命延长,得见太平盛世。读者须知自周末以至汉初,中间经历许久年代,并无一个君相,肯实心为民办事者,如今文帝即位,首先赈贫恤老,除去苛法,所以人心感动,四方归仰。
文帝临朝稍久,国家政事,逐渐熟悉。一日因向右丞相周勃问道:“天下一年之内,定罪案件,共有几多?”周勃平日并未留心狱讼,一时被问,答应不出,只得谢道不知。文帝见周勃不能答对,未免难乎为情,心想或且此事容易忘记,别件大事,定能知得,遂又问道:“一年内钱谷出入之数,各有几多?”周勃见问,更是茫然,只得又答道不知,心中甚是惶愧,汗流满身。文帝见周勃如此情形,只得命他退立一旁,又召左丞相陈平近前,仍将前二事问之,陈平也是不知,他却比周勃答应得巧,只说道:“此事各有主管之人。”文帝闻言暗想道:原来他也不知,岂有宰相连刑罚财政全然不晓之理?因又问道:“主管之人,到底是谁。”陈平道:“陛下若欲知犯罪多少,可问廷尉;钱谷出入多少,可问治粟内史。”文帝见答,心中不悦,遂说道:“既然各有主管之人,不知君所管何事。”陈平见文帝穷究到底,因免冠顿首道:“陛下不知臣不肖,使得待罪宰相。宰相之职,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其职。”文帝听了,连声称善。周勃在旁,见陈平应对如流,能博文帝欢喜,想到自己先前情形,不觉大惭。到得退朝走出,周勃私向陈平责备道:“君平素何不教我,以致主上问我,无话可答?”陈平笑道:“君居其位,岂有不知自己之职?譬如主上若问长安盗贼数目,又能勉强对答否?”周勃被陈平说得无话可答,自此方知自己才能,远逊陈平,到了秋八月,周勃称病告退,文帝遂专任陈平一人为相。
当日文帝即位之后,遣使通告诸侯王及各蛮夷,独有南粤王赵佗,尚未臣服。原来吕后时有司请禁南粤市买铁器,防其为乱,吕后许之。赵佗闻此消息,因怒道:“昔日高皇帝立我为南粤王,许与我通市货物,今吕后听信谗臣之言,以为我是蛮夷,心存异视,禁绝货物,此必是长沙王之计,欲倚借中国势力,吞灭南粤,并其土地。须知我南粤岂肯轻受他人欺凌?
索性与之绝交,免得屈居人下。”于是自号为南粤武帝,起兵攻击长沙,残破数县,虏掠人畜货物而去。长沙王遣人赴京告急,吕后闻信大怒,即命隆虑侯周灶,领兵击之。却值五六月天气,暑湿正盛,士卒不服南边水土,酿成大疫,死者无数。
赵佗又遣兵防守边界,汉兵不能越岭侵入一步。过了年余,吕后身死,周灶也就班师回京。赵佗见汉兵无如之何,愈加得意,迫使闽、越、西瓯皆来归附,所占土地,东西万余里,赵佗于是僭用天子仪仗,俨然成一独立之国。
文帝既查明南粤起衅原由,知是曲在中国,遂想纯用德化,使之归服。因修成一书,命陈平举荐使者,持往南粤。陈平道:“当日高帝时系陆贾奉使前往,今其人现在长安,家居无事,可以为使。”文帝依言,即拜陆贾为太中大夫。陆贾奉命赍书起程,直赴南粤。赵佗接受文帝之书。其辞道:皇帝谨问南粤王,甚苦心劳意。朕高皇帝侧室之子,弃外奉北藩于代,道里辽远,壅蔽朴愚,未尝致书。高皇帝弃群臣,孝惠皇帝即世,高后自临事,不幸有疾,日进不衰,以故悸暴乎治。诸吕为变故乱法,不能独制,乃取他姓子为孝惠皇帝嗣。
赖宗庙之灵,功臣之力,诛之已毕。朕以王侯吏不释之故,不得不立。今即位,乃者闻王遗将军隆虑侯书,求亲昆弟,请罢长沙两将军,朕以王书罢将军博阳侯,亲昆弟在真定者,已遣人存问,修治先人塚。前日闻王发兵于边,为寇灾不止,当其时长沙苦之,南郡尤甚。虽王之国,庸独利乎?必多杀士卒,伤良将吏,寡人之妻,孤人之子,独人父母,得一亡十,朕不忍为也。朕欲定地犬牙相入者,以问吏。吏曰:“高皇帝所以介长沙土也。”朕不能擅变焉。吏曰:“得王之地,不足以为大,得王之财,不足以为富”。服岭以南,王自治之。虽然王之号为帝,两帝并立,无一乘之使以通其道,是争也。争而不让,仁者不为也。愿与王分弃前恶,终今以来,通使如故。故使贾驰谕,告王朕意,王亦受之,毋为寇灾矣。上褚五十衣、中褚三十衣、下褚二十衣遗王,愿王听乐娱忧,存问邻国。
未知赵佗得书之后,其意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