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回 夸神异渥洼产马 坐诬罔五利受刑
到了次日,暴利长照常在田中作工,回想昨日所见,心中不舍,于是偷闲复到河边等候,希望再与此马相遇。不消片刻,果又见此马随同群马到来,一连候了数日,都是如此。暴利长知它日日来此饮水,便想就此动手捕拿。又料此马野性未驯,见人便走,我若卤莽从事,将它惊走,以后不来此处饮水,反难寻觅。但是如何方能近得他身,真是个难题目。暴利长沉思累日,忽然悟到一法,也不知是否可用,便想试他一试。于是先向相识人家,借了一副络头及绊索,带回家中备用。
暴利长一心要擒此马,便乘耕作余暇,取黄黑二土,照着自己身材高下,塑起一个泥人。将黄土捏成头面手足,黑土做了身段衣服,远远看来,俨然是人,也辨不出真假。暴利长费了数日工夫,方才完竣。次日,暴利长起个绝早,抱了泥人,带了络头绊索,飞步直至河边。趁群马未来之先,认定他平日饮水所在,将泥人竖立地上,四围用泥土筑得坚实,免致倾倒。
然后取出络头绊索,放在泥人手中。安置已毕,自己走向远处隙望。少顷群马到来,初见泥人,也觉惊恐,不敢上前,便移向近处饮水而去。暴利长心想群马不被泥人惊走,便有几分希望,待到群马去后,收取络头绊索回家。从此暴利长日日携带二物,交与泥人执持,密窥群马行状。如此月余,群马见惯泥人,知他是个死物,不能言动,便又回到原处饮水,有时竞向泥人身边行过,略无疑忌。暴利长一一看在眼中,知是机会已到。
一日暴利长约了同伴数人,前来相助。到得其地,先将泥人移去,嘱咐诸人远立等候:自己却学着泥人,手持络头绊索,呆呆立定。及至群马到此饮水,以为他是泥人,置之不理。暴利长把定身心,不敢轻动,一眼专注那匹好马,待它行近身边,低头饮水之际,蓦然飞步上前,先将绊索绊住后脚,那马出其不意,吃了一惊,转过头来便走,此时群马亦皆惊散。暴利长死命执定绊索,任从那马拖在地上乱滚,只是不放。那马被绊索勒住后足,不能狂奔。诸人见暴利长得手,急忙赶到,七手八脚,好容易套上络头,方将此马制伏。于是欢欢喜喜,牵了回来,唤集多人观看,都道此种好马真是罕见。暴利长愈加高兴,决意将它报官,献与天子。又想道:“我若据实说出来由,不过是匹野马,有何奇特,须是张大其辞,方显得它乃神异之物。暴利长想定,遂向地方官报告,假说此马产在渥洼水中,不时上岸吃草,被他看见,设法捕获,特来奉献天子。地方官据情奏闻武帝,并派人送马来京。武帝性好良马,见此马果然神骏,信以为实,遂命收在御厩,好生喂养。暴利长擒马有功,自然也得好处。武帝遂作天马之歌,其词道:泰一况,天马下。沾赤汗,沫流赭。志俶傥,精权奇。蹑浮云,暗上驰,体容与,□万里。今安匹,龙为友。
武帝歌词之意,以为此马乃是泰一所赐。过了一年,是为元鼎五年冬十月,武帝命立泰一祠于甘泉。十一月朔旦冬至,武帝亲祭泰一,列火满坛。公卿奏言,其夜祠上现有美光,及昼有黄气上冲于天。于是太史令司马谈、祠官宽舒,请立泰畤坛以明瑞应。是年秋日,武帝为伐南粤祷告泰一,命有司制成旗幡。幡用牡荆为柄,上画日月北斗登龙之象,旗画天一三星,以为泰一前锋,名曰“灵旗”。凡遇兵事,则命太史奉旗以指所伐之国。此时恰值栾大回京复命,武帝问起求仙情形,栾大所说,都是模糊影响,毫无实际。武帝听了,也就疑惑不信。
那暗随栾大之近侍,亦已回宫,遂将栾大一路行为据实说出。
原来栾大此去,不敢入海,却走到泰山祭祷一番,近侍跟踪察看,并无所见。栾大不知有人相随,却向武帝妄言亲见其师,所有法术,又多无应验。武帝始知受欺,异常愤怒,即将栾大发交法司,坐以诬罔之罪,腰斩于市。乐成侯丁义,举荐匪人,所为不道,也被斩首。栾大伏诛之后,不久公孙卿也由河南候神回来,入见武帝。说是在缑氏城上,见有仙人足迹,又有物如雉,往来城上。武帝自被少翁、栾大两次欺骗后,对于方士之言不敢轻信。元鼎六年冬,遂亲到缑氏,观看仙迹。心中未免生疑,因问公孙卿道:“汝莫非又学文成、五利否?”公孙卿道:“人求神仙,神仙无求于人,若非宽以时日,神仙不肯便来。凡言神仙者,其事似乎迂诞,须是积久然后可致。”武帝听了,方始无语。读者须知公孙卿一口抱定黄帝做个榜样,说黄帝百余岁方得与神仙交通,便要武帝仿效黄帝,游幸名山,举行封禅,借此拖延时日,保全自己富贵。论起手段,比文成、五利尤为狡猾,所以武帝竟被他瞒过。
武帝自缑氏看了仙迹,起驾还京,意欲举行封禅。先是元狩元年,武帝获得白麟。其时济北王刘胡,早料武帝必将封禅,因见泰山在其国境,遂预先上书将泰山及其旁县献与武帝。武帝另以他县偿之。及元狩五年,司马相如病重,武帝闻知,唤到近侍所忠说道:“闻得司马相如病甚,汝可前往其家,尽取所著之书,不然恐到后来必致散失。”所忠奉命,到了茂陵相如家中,问知相如已死,因传武帝之诏,向其妻卓文君取书。
文君对道:“相如并未有书,平时所著之书,往往为人取去。
相如未死之时,曾写书一卷,嘱道:‘若有使者到来求书,可将此书付之。’”说毕将书取出,交与所忠。所忠回奏武帝。
武帝将书看了一遍,原来是说封禅之事,心中甚奇其言。后武帝既得宝鼎,并听公孙卿及方士之言,以为黄帝因行封禅,得遇神仙,所以一心欲学黄帝。又想采用儒术,装点门面,乃召集公卿儒生,会议封禅礼节。读者试想昔日秦始皇欲行封禅,齐鲁诸生尚不知其礼节,何况时代又历百年?加以焚书坑儒之后,此种典礼,自然更无人知得,武帝见众人不知,只得令博士徐偃、周霸等采取尚书周官王制文字草定礼节。谁知一班儒生,各逞意见,拘文牵义,彼此辩论不决,以致起草数年,尚未成就。至是武帝也等不得诸儒复奏,决意实行。未知封禅如何举行,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