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回 以误传讹美人绝命将机就计智士用兵
却说过了秋伏,兰生的母亲玉田氏病痢,又值学台按临。士贞先期写信来叫他用功,得了一等补了廪,便替他联姻。又托亲友代为物色名家闺女,并托秋鹤作媒。兰生见父亲信来催促,只得去考,果然考了第三,费了数百元,方补着廪缺,秋鹤见兰生得意,便把萱宜这事与许夫人商量。许夫人见白姑娘秀丽聪明,心中倒也情愿。惟意思要聘双琼小姐,又虑双琼身弱多病,游移不决。但请秋鹤将萱宜八字送来,欲将两个人合占一占,谁吉聘谁。兰生却不知道,那子虚到了外国,有一个姓白的参赞,要与儿子聘双琼小姐,子虚甚喜。此时萧云又跟子虚出洋,子虚便请他作媒,把八字送去。双琼听了这一惊,好似青天一个闷雷,明珠是知道小姐意思的,也不能说什么。是年七月十八,双琼立意自戕,非但粥饭不吃,连药也不肯吃了。是日天气凉爽,程夫人来看他,尚穿着一件单纱衫,坐在风中写什么。程夫人道:「了不得,你病还未好,饶不吃药,还这样肮脏身体!」双琼立起来笑道:「孩儿这几天觉好些,天天吃药闹乱子,还累母亲费心。」程夫人道:「你还穿些衣服,不要写什么伤精神。」双琼道:「不觉凉,写写字也好散些心。」程夫人坐了道:「你总要保重些,还是吃些药,贡邦药水也好,吃些也烦不到那里。」双琼道:「不要吃,吃了反要加病了。」程夫人问明珠道:「小姐饮食如何?」明珠道:「先前吃一碗半碗,近两天每餐喝几口粥,昨晚到今,喝了两口粥,还没吃什么呢。」程夫人道:「这样那里能支持,岂不要饿坏。」双琼道:「肚子里胀得狠,索性等他多饿两天,宿食消化了再吃。」程夫人道:「病中虽不宜饱,也不可过饿,还是自己留心。」双琼道:「孩儿知道。」程夫人见他心平气和,便道:「月前有姓白的参赞,他儿子求亲,你老子要将你的八字交去了,说女婿极好的,又肯用功,也进了学,人物又体面,产业也去得。你将要有婆婆家了,身子要紧,这个机器同书且丢开,养养神。」只见双琼满面飞红,眉头一皱,便坐不稳,一交栽倒了,程夫人急昏了,慌忙同明珠、娇红,扶到床上面,请大夫连忙进来诊脉,说不相干,是急火攻心所致,一服药便好了。遂开了几味平肝降火疏郁的药:广郁金、木香、破故纸、当归尾、通草、外加藕节三个。双琼晕了一回,慢慢醒来,见母亲尚在房中便道:「母亲你去罢,孩儿怕烦,母亲在此心里不安的,更要烦了。」程夫人道:「你觉得什么?」双琼道:「一时气血不归,有些头眩,而今好了。」程夫人道:「现今在许先生那里兑了带来的药,来叫明珠煎了,你还是服药的好。」双琼点头。程夫人道:「你老子明儿到南米利去,你要自己保重,我还有别事,你且安养,再来看你。」说着谆嘱了明珠数句,便去了。不一回,子虚也来看他,叹气道:「女孩儿家,只管闹机器化学,弄到身体这样怎么好呢?」于是安慰谆嘱一番,便于公事去了。将晚,明珠催他吃些稀饭,再三的劝不肯吃,只倚枕静卧。明珠道:「昨日到今,一些东西没吃,怎么了呢?」双琼道:「心胀吃不下。」明珠道:「姑娘不吃我一辈子跪。」这里说着,就跪了。双琼只得在他手里,呷了三口,便摇头不吃了。明珠心里稍安,把稀饭叫小丫头去温好了,自己上了灯,下了门帘,便去看小丫头煎药。一回子煎好了进来,见双琼起来了,叙文具箱里的诗词稿,同旧日姊妹中往来的书信呢,旁边放着兰生赠的水晶蟾蜍,同方胜空信,兰生的诗,还有小照一面,叙明珠看他泪盈眼眶,遂把药放在桌上道:「什么病,还要理这个做什么?药在这里了,停一回就吃罢。」双琼也不响,一回子叫明珠把上月绣的小鸳鸯帕取来包东西。明珠遂去取了交给双琼。双琼把兰生的物件,都包在帕里,把四个角挽了十多个结,仍旧放好,自己的东西,掠在桌抽屉子里。明珠知他的意思,但说不出来。因见左右无人,劝了一句,说姑娘和兰生哥儿的情也好,方欲再说,给双琼喝了:「什么兰哥,你知道什么?混吣!」说着,又哭了,坐在床上喘。明珠便不敢开口,双琼喘了一回,催明珠去把机戏取来。明珠去了,走到廊下,听房中泼剌一声,及把机戏取到,见双琼狠命的在那里吸凉水,地板上药水汪汪的,桌烧着一堆纸,还有余火呢。明珠把机戏放好,急去把凉水碗取下道:「姑娘怎么这般自丧!」双琼坐了道:「吃了药觉得口苦,吸一口凉水,清清嘴。」明珠道:「为什么只管咽?地上汪的水都是药!莫非姑娘把药弃了,没吃么?」双琼道:「你放心,我要病好,岂肯不吃呢?你把这堆纸灰,扫去了罢。」明珠走来,把抽屉一看,已是空了,因道:「姑娘辛辛苦苦,做的东西,烧他什么,早要烧,何必做?上年兰哥儿说要替姑娘刻稿子,姑娘不肯,何必如此寄给了他!」双琼叹道:「留着了害人。」一面说,一面去把机戏开了,玩看一回,又叹了几口气,泪珠儿不住的滴。明珠已把字灰扫去了。双琼叮嘱不用同太太说,说了我不依。忽见程夫人又来了,见双琼坐着,知道可以支持,心中稍安。双琼强笑道:「娘还来干什么?孩儿粥已吃了,药已吃了,恐怕不消化,把机戏玩一回。」程夫人道:「也不要多玩,太乏了不好的。」双琼道:「这个机戏,上午兰生要我的,我初不肯,现在也厌烦了,明儿寄回上海去罢。」程夫人道:「怕你一时要玩。」双琼道:「病愈了好再做的,明珠替我送到太太房里去,明日好寄。」明珠遂掇了去,及至回来,程夫人已去。双琼独卧在床上,明珠遂不敢惊动,剔了洋灯,把燕汤炉摸摸还热,遂在面榻上静静的睡了。听得双琼一夜翻来复去,饮泣一回,叹气几声。明珠道:「姑娘觉得怎样?」双琼道:「不怎样,你倒一杯燕汤给我喝。」明珠遂去倒,见床上被都在脚边,因道:「怎么不盖被? 」双琼道:「我怕热。」明珠道:「性热也要盖的,我不病还盖了,姑娘好不盖么?」于是替他盖上,双琼等明珠睡了,仍旧不盖,只穿了一件单纱衫儿睡。奄奄几天,又是七月廿二,那白参赞占双琼的八字不吉,便来还了。这个信传到双琼耳里,真是枯木逢春,心中便回过来,便好了几分,药也肯吃,但数日拨药喝冷水,受凉,故意自伤。病遂深入骨髓,虽喜心转,病一时也未易见功,然程夫人已不胜欢喜矣,明珠也深为忻慰。程萧云替双琼做媒之说,传到上海,兰生的惊慌,固不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