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回 爱婢殉情韵兰舍己巧妻伴拙大宝还阳
却说秋鹤急问龙吉,龙吉道:「佩纕姑娘死了一夜,姑娘请韩老爷立刻回去。」秋鹤、伯琴、黾士均吃一惊,急立起来,问佩纕怎么死了?龙吉道:「前夜姑娘送佩姑娘回来了,他整整哭了一夜,一粒米都没有下口。昨早姑娘同白姑娘、余奶奶许多人用尽方法,哄他吃了半碗稀饭。再三问他为什么,他咬牙切齿的,又痛又恨,并不说恨谁。后来姑娘等来吃喜酒,他乘间吃了一盒生鸦片烟,一个人都不知道。直等晚上姑娘回来,看见他面色改变,问他只是哭,反劝姑娘许多话,说富贵家男人,多不是好人,我看韩秋鹤也未必可托。我伏侍姑娘将三年了,蒙姑娘待我亲姊妹一般,这个恩典只好来世报答了。我死之后把棺材替我浮厝在月仙姑娘坟上一个月,棺横头空一小洞,我这冤魂,还要出世寻人呢。这都是佩姑娘的话,姑娘也疑不到他吃鸦片烟。一过半夜,佩姑娘非惟不吃粥饭,连说话也低了,忽然又喊起冤枉来乱滚乱爬,姑娘等一夜不睡,到天明竟剩一口气了。姑娘急请曹医生来,知道吃的生鸦片烟,连忙请洋人来救,说早已不能救了,遂不救而去。姑娘大哭起来,不多一回便死。姑娘叫我来请韩老爷回去的。乔老爷、舒老爷都在那里。」秋鹤听了便急唤车,回到绮香园,只听华■仙舍里一片哭声。介侯、友梅、仲蔚也在那里试泪,月红更哭得惨伤。秋鹤禁不得泪珠如线,见了韵兰便说棺材呢?韵兰满面泪痕,说道:「已托介侯差人办理去了,他帮了我两年多,我的事无大无小,都是他替我关心办理得妥妥当当,真是我一个得用的人。现在抱怨惨死,我已没有报他,你只去替我一切丧事从厚,衣衾棺木须不惜工本,弦现在端整一万两银子,都要在丧葬事里用完。依了他遗嘱,暂厝在月仙坟上,过一月再葬到苏州七子山去。你也替我尽些心,不要给人克扣了。这些话,我都已吩咐他们了。」说着,又哭。秋鹤劝了一回,说:「你身体也要保重,外边的事,我来替你办妥。」言毕出来到账房里,却是第二进新造的大厢房。遂与介侯、仲蔚、友梅议论丧事。秀兰也来说道:「他虽曾失身于前,也是万难之势,却能怀贞于后。譬如圣人亦有过失,但能痛悔改去则佳,所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也。只好按着姑娘的礼殡殓,我现在拟了一片细账,你们看着商议商议。」介侯办事最精,把账一看,说:「诸色妥当,只有七星珠,大的恐怕难办。」仲蔚道:「伯琴铺里,昨日来了一个珠客,带了一包珠子,有十四粒极圆极大,据客人说照精本要三千五百银子,买他七粒,只要二千银子,你们要,我便去取来。」友梅道:「好极,横竖衣服棺木都要到你们铺子里办的。」仲蔚去了,这里介侯又商量要一个孝女才好,秀兰道:「就叫月红扮孝女。佩纕死后,月红最苦。说阿姊姊夫死了,佩姊姊处处把我带来带去,我的命苦,带我的人又死了,我本活得不快乐,同佩姐姐一起死了,去见姊夫阿姊罢。幸亏我们的纫芳 处护着劝他,他还哭得要死。」秋鹤道:「妙极,他本来有姊姊的孝服也不要紧。」一时扎孝彩的都来了。华■仙舍及外边会客厅,都扎起青白两色细彩来。是晚,秋鹤不能回到静安寺,便与仲蔚谈起兰生说:「诓虽一时诓过,从今你只算在苏州不能出场了,将来究竟如何呢?不要兰生真个有意外之变,失足落水。」介侯道:「若果落水,三四天就知道的,且再等几天,老世伯灵柩回来后,再行斟酌。」秋鹤、友梅点头,一宿无话。不过二十四个老尼,莲因领着,又有四十九个僧人在外面会客厅念经,延秋榭亦结灯彩,专待女客。原来珊宝嫁后范文玉搬了过来,住在珊宝房间,棠眠小筑空闲在那里。到了次日,请燕卿来做银钱账房。过了午刻,一具独木香楠抬了来,秋鹤问价,仲蔚道:「我和佩纕在燕卿那里遇见之后,后来一向要好,我就孝敬了他罢,但是不好说送的。不过工匠费事,你们就把一向寄栈的租价同公价,送他一百金罢!」介侯道:「你这样做人情,韵兰的一万金用不了呢!」仲蔚道:「不要说用不了,你看这篇衣服珠饰账,还有将来葬事。」秋鹤把账一看,连七星珠共开了五千八百三十七元。介侯向仲蔚笑道:「可打个八扣,我们丧房里也可到手千二。」燕卿笑道:「我还是内账房,一人要到六百呢!」说着只见侍红过来,叫秋鹤去一回。秋鹤回来,燕卿问他何事,秋鹤道:「两只汉玉生肖碗里,韵兰说要放珍珠粉在里头,问我账上可曾预备,我说早已预备好了。可惜我身上为这个老东西,欠了许多债。韵姊姊若肯把我青眼一看,我便出头子。」介侯道:「你还不知道么?」燕卿道:「你又听了什么新闻了?」介侯道:「我不是打谎,是秋鹤和我说的,韵兰想照应你呢!」秋鹤道:「就是佩纕和我说的,那天韵兰听得你母女相争,便说园里的姊妹,日少一日了。别人来了,就是住家,恐怕不合意。明年春间,想重新要请燕姑娘住到园里,欠的一千也不要还了,开销日用都是我来。还给一二千金添补些衣服,这是韵兰亲口说的,还叫佩纕且不要和人说。现在佩纕虽死了,没对证,大约这话不是虚的。」燕卿听了,眼圈儿一红,友梅连忙把别的话岔开。这一天别无所事,不过有几处旧时姊妹探丧的人来。霞裳奉了许夫人之命,也来探丧。将午众客中来了一个生客探丧,礼单上写着任金和拜四个字,去问韵兰,大家不知什么交情。秋鹤看他年纪约二十岁,倒也齿白唇红,衣裳楚楚,因和他攀谈,方知是佩纕旧日的邻居。言语虽不甚雅,人却玲珑循谨。问他贵业,却呐然说不出来,他吃了饭便去了。次日殡殓,任金和一早就来,居然哀哀哭泣。入殓后,志志诚诚,磕了四个头。还跟送到坟上去磕头,大家称异,疑是佩纕失身的人。姑且不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