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请学师幕友陪宾 试人品心术出对

  且说吴公既认定师鲁之八字,又爱他才貌皆美,于是袖了八字与诗,,要与夫人观看,商议许亲赘婿,从书房中来至上房。夫人见老爷进来面带欢容,忙站起拱候,吴公进房归坐,带笑开言向夫人道:“今日有一件奇事,可谓天缘凑合,不期而遇。”
    夫人道:“何事?”
    吴公道:“今日出门拜客,路上碰见屈秀才。他因别人算他的命将来要封侯,心中疑信参半,竟出了神,冲了我的道。我见他斯文之辈,不见罪他,问他为何如此疏忽,他才将此言告诉我。当要了他的八字来一看,那知他八字竟与我们女儿同年同月同日,只差两个时辰。我即令他来署中。当面与他谈沦些诗书,他对答如流。即命他作诗一首,句法清新,字体工楷,而且品貌不俗,十八岁已经进学,他那八字我算了一算,果是个侯爵之命。他家只有老母,十分清贫,在青阳宫教学,我想他虽目下困苦,将来不久即要腾达,难得他无定过室,我意欲将女儿许字与他,做个入赘女婿。他亲丁止两口,周济甚易,因此我来与夫人商议。你以为何如?这不是他那八字与一首诗,夫人你看看好不好?”
    夫人闻言,忙接过八字与诗,先将八字细看,果然与女儿年月日相同,止差两个时辰。及观诗句倜傥不群,字法亦工整,夫人道:“以才貌论已是美材,又兼八字大贵,这是快婿无疑。就是困苦二字,你我毫不介意,女儿心中保无不憎慊?此事须问明女儿,然后再议,免得日后女儿抱怨。”
    吴公道:“女儿博古通今,深知大义,岂有嫌贫爱富之理?我料他决无异言。”
    夫人道:“容妾身一问即知,老爷暂缓一时。”
    吴公点头。随出来到签押房中去办公事,那夫人即命婢女去请小姐来有话说。婢女忙往小姐绣房中来传命。
    且说那吴小姐生就绝世聪明,过目不忘,见识极高。平生讲究的是品行心术,那功名富贵却毫不在意。见父亲年老已过五旬,尚无子嗣,小姐曾劝夫人为父置妾。夫人本非妒妇,早被为丈夫购金钗十二,为宜男多子之计。
    无奈吴公一生专信命理牢不可破,自己算过命,说是命中无子,除非死后立嗣二子方有收成,生前莫说置妾不能生子,即立嗣一子亦要夭折。所以决计不令置妾。小姐也曾屡次几谏,无奈吴公总以命为凭,任你说的天花乱坠,他竟置之不闻。小姐见父亲如此固执,也止得罢了。心中暗想,自己终身若能赘得一婿,可以长侍父母,也得尽父女之情。就怕的老父专信八字,万一遇见一个贵命的人许字,他不论远方,那时离开父母,那才是苦。
    这日正在窗下观书,使女来传命说夫人相唤。小姐忙放下书本,整肃衣襟,随同使女来至夫人房中。上前叫声:“母亲,叫孩儿来有何话说?”
    夫人道:“儿呀,你且坐下,听做娘的有话告诉你。”
    小姐告坐,在一旁坐下,这夫人笑嘻嘻道:“你父今日出门碰见了一个儒生,说是相貌甚好,就是家道贫穷。他去算命,那算命批他命张,说他日后要封侯爵做大官,他喜欢的会出了神,在大街上走路,连你父执事轿子迎面而来都不看见,竟闯了道子,被武巡捕执下,他才跪下哀求,说明缘故。你父当下要了他的八字来一看,却是奇怪,竟与你的年月日同,只差两个时辰。再算他那命,果是大贵,将来一定要封侯爵。你父随将他请入署中细细问他,才知他世代书香,如今只有一个老母,家业清贫。他从十八岁进学,就在青阳宫教书,靠束修养母。你父就试他文才,命他作诗一首,他一挥而就,字法甚好,诗句清新,你父意中要招他为婿。我想他既才貌俱好,纵然身贫,却只子母二人,容易周济,所以我做娘的叫你来,实对你说,你意中以为何如,须要打算。到底不可勉强,日后抱怨。那八字与诗在此,你看何如?”
    夫人一番话,小姐昕罢杏脸微红,止得把一首诗与八字接过细看,开言道:“婚姻大事父母作主,女孩儿但知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天下皆然,那有抱怨之理?至于穷富贵贱,早已造定命中,该怎样无可如何。但此人诗笔近于趋奉,恐立品不高,须再试验他一次,那时就定出他人品心术了。女儿有三个对子,不知可好告禀父亲,再约他来叫他当面一对?他若肯来肯对,对的不错,那时再议婚姻。不过郑重其人,并非怨其穷困也。”
    夫人闻言道:“是了,我看他那诗句也觉得一味奉承,恐怀奸诈。今被你说破,那对子是一定要他对的了。但是对子我儿可预备下了?”
    小姐道:“母亲先不用管那对子,先对父亲说了这话。父亲若以为然,请得那屈生至,临时自有对子。”
    夫人应允,果然晚间就将小姐之言对吴老爷说了。吴老爷大喜,说:“事不宜迟,明日我自有道理。”
    一宿晚景易过,到了次日,吴老爷绝早起来,即吩咐家人用名帖去成都县学中请饶老师巳刻便饭,又遣马夫备马,用名片一纸去青阳宫请屈先生巳刻便酌,又在幕中约了两位师爷,姓陈姓刘,屈作陪客。吩咐厨房预备下盛席,摆设在花园中翠竹轩内。
    话休烦叙,学师见了名帖,欣然肯来,师鲁见了名片,也遵命乘马赴饮。不过巳刻,二人俱到,请至花园。
    吴公随后偕陈刘两个幕友出来相见。大家叙礼谦让,说了些仰慕应酬的话,吴公送茶让坐。学师首坐,师鲁次之。师鲁再三逊谢,吴公执意不从,谦让了一会,饶师向屈生道:“恭敬不如从命,既大人降尊忘贵,以客礼相待,贤契郎从命可也,何必太拘?”师鲁闻言,方告罪归坐。
    不多一会摆了酒席,即照坐位让入席,宾主五人开怀畅饮。
    这翠竹轩后面与厨房相通,由厨房夹道内而入,即可至上房。夫人是日早约了小姐来,打听客人已到,已入席饮酒,小姐乃取出三个对子交与夫人。夫人唤了老家人来亲自交代,无人处交与老爷。老家人这时候已将对子交与吴公,夫人小姐已暗带婢女仆妇,由厨房一路来至轩后,早有人备好坐位,夫人小姐坐下。
    听了听席间正在高谈阔论,夫人行至窗后,用银针穿了一个孔,用目往孔中张看席间,但见那屈秀才果然长的清秀,声音明亮。夫人看毕,忙唤小姐往看。小姐不肯,夫人低声道:“你看看他到底有无福相,还是轻薄儿郎,这又何妨?”
    小姐只得也略看了看,心中暗暗赞道:“此人面目间带着福寿,兼是个忠孝两全之人,等他对句如何,那更有凭据了。”
    不言母女偷看屈生,再说吴公接了对子,已记在心中。在席上饮过了几巡酒,上了几样菜,大家吃得正高兴之时,吴公那才对屈生道:“屈先生诗才已领教过的了,老夫有个对子欲烦一对,不知肯赐教否?”
    屈生道:“请大人出对,生员勉强学对,但恐对的不工。”
    吴公道:“休要太谦。”
    饶、刘、陈三人亦道:“我等今日幸会,一定是要领教的,快请大人出对。”
    吴公道:“屈原在楚作离骚怨而不怒,烦屈先生对一下联。”
    屈生略一思索,已对就,答道:“季札入周观礼乐遇非偶然,不知能对否?”
    吴公闻言大悦道:“对的工稳!还有一个,再乞赐教了罢。”说道:“人闻长安乐来长安始信长安居不易。”
    屈生想了想道:“有是有得对,但恐不佳。”
    吴公忙问何以对之,屈生曰:“古语天爵尊修天爵早知天爵贵无穷。”
    吴公闻之大笑道:“妙极的了,不惟天然凑合,足见志向所在是天爵中人!”忙令下人满斟一杯酒,吴公亲递与屈生道:“快浮一大白,以赏此佳对。”
    吴公与饶陈刘三人亦斟满了酒,同着屈生饮干,那三人心中无不敬服屈生美才。
    吴公又道:“老夫还有无厌之求,尝闻人云一对,老夫思之久矣,竟无可对。今屈先生如此敏捷,谅能对之,以解老夫积闷。”
    屈生道:“是何对句?大约是绝对了,生员焉能对得?请大人试言之。”
    吴公乃道:“蔺相如司马相如名相如实不相如。”
    屈生道:“此对似尚可对。”因用心想了想说道:“有一对不知能对否?”
    吴公道:“快请说出。”
    屈生道:“燕太子昭明太子始太子终非太子。”
    吴公闻言,不禁拍手大笑道:“好的狠,真称劲敌,可谓稳之至也!佩服佩服。今日大家须痛饮几杯,以志此三对之妙!”吴公于是将三个对子用笔写出了来,放在案上,随吩咐下人暖酒上菜,劝四人饮酒。
    众人又饮了数杯,辞不胜酒,方才用饭。饭毕老师辞谢回去,吴公送至大堂而别。屈生上前先谢了酒,告辞归去。吴公吩咐备马伺候,家人禀明已伺候好了,吴公随向屈生道:“先生无事,不妨常来敝衙谈谈,不必拘定形迹。”屈生唯唯。吴公仍照昨日送至大堂后面而别,这一来;姻缘已有红丝系,指日乘龙好事成。
    怎样联姻,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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