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梦江南》是温词中的别调,风格完全不同于深美闳约的《菩萨蛮》;但其宛转含蓄之致,却又是相通的。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梳洗本是女子日常生活中的细事,但是在这首小令里却表现出一个闺中思妇盼望丈夫归来时的特有心态。盛唐诗人王昌龄写过一首《闺怨》诗:“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玉诗中的“凝妆”与温词中的“梳洗”语义虽然相近,但表现的心态却有很大的差异。王诗中的少妇是因“不知杨愁”而“凝妆”,在她着意妆饰之前是无所希求的,只是在看到道路上是柳弄色,才感到春临人间,而自己却在虚度芳时,这一番“凝妆”的岂不白费心思了,温词中的思妇是因为期待丈夫归来而“梳洗”,她的不“梳洗”正是“为悦己者容”。因为她心中盼望着丈夫能在今天归来,所以才早早起身,着意梳洗打扮,等待着心爱的人到来,这一心理体验十分亲切细腻,富于生活实感。这句词虽然也间接点明了盼望的时间是从清晨开始的,但作者主要的用意却是存表现思妇盼望丈夫归来的那种特有的女性心理。从“梳洗”到“独倚”,中间着一“罢”字,为的是表现时间上的衔接:梳洗之后立刻就独倚江楼,这就把她希望丈夫能立即回来的急切心情充分地表达出来了。江楼独倚,不只写出倚楼人殷切企盼的情态,同时也兼写了倚楼人孤寂的心态。企盼与孤独交织着的复杂心情正是借着“罢”和“独”这两个虚词表现出来的。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这两句写出思妇从希望到失望的心理变化过程。帆,这里指的是船。李白《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孤帆远影碧空尽”写的是目送去舟。友人乘船而去,直到帆影消失在水天相接的碧空尽处,诗人还在眺望着而不忍离去。“过尽千帆”写的却是目迎归舟。从看到帆影望起,直望到归来的船靠岸为止。就这么一只一只地望着,每只归舟都带来希望,但在无数次的“皆不是”中,希望一次一次地变为失望。千帆过尽,不见人归,眼前所见只有江上落日的余晖和悠悠流去的江水。落日虽然脉脉含情,却安慰不了思妇的伤感。无情的江水悠悠流去,丝毫不关心人间的悲欢离合。从早上“梳洗”上江楼,到日暮“斜晖”,望江楼上的思妇又苦苦地盼望了一天。这层意思虽然不见于文字,却能在词中显现出来,这正是“只见性情,不见文字”的高超的技巧所带来的表现效果。
末句“肠断白苹洲”更有含蓄不尽之意。《楚辞·九歌·湘夫人》:“登白苹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从此,“白苹”这个意象便成为表达男女思慕之情的象征了。王僧孺《湘夫人》:“白苹徒可望,绿芷竟空滋。日暮思公子,衔意默无辞。”便是直接承袭《楚辞》而来。但“白苹”的语义却不局限于此,它有时是指离别之地,如赵徵明(亦作征明)《思归》:“犹疑望可见,日日上高楼,惟见分手处,白苹洲满芳洲。”有时指恨别伤离,如张籍《湘江曲》:“送人发,送人归。白苹茫茫鹧鸪飞。”在《梦江南》这首词里,词人似乎是有意地以模糊语义来表现更为丰富的情感,这就是“白苹”这个意象的超越时空的象征意义。诗歌语言的模糊性总是和复杂的模糊情感相关联。“模糊”不等于含糊,而是为想象和思考留有余地,是向情感深处的寻求。诗歌艺术的模糊性具有很大的吸引力,它吸引读者共同完成作品的创造,并共同享受其中的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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