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防御的方式

卡尔·冯·克劳塞维茨

  在防御中除了军队的绝对数量与质量以外,决定战术结果和战略结果的还有有利的地理位置。出敌不意。多面攻击。战区的有利作用。民众的支持及巨大的精神力量等因素,防御者在利用这些因素方面是如何自然地比进攻者优越,我们在本篇第二。三章中已讲过了。在这里我们认为再谈一谈主要供防御者利用因而可以看作是支持防御这个大厦的各种支柱的那些手段是有益的。

  一。后备军。在现代,后备军也被用来出国进攻敌国了,并且不容置疑,在有些国家,譬如在普鲁士,后备军这一组织几乎必须看作是常备军的一部分,因而它已经不再只能用于防御了。可是也不能不看到,人们在1813年。1814年和1815年广泛利用后备军是在防御战争中开始的;后备军只在极少地方是像普鲁士那样组织的,而那些组织不完善的后备军,用于防御必然要比用于进攻更为合适。另外,在后备军的概念中总是包含着这样一种含义,即全体民众以他们的体力。财产和精神在战争中不同于一般地。或多或少志愿地去协助作战。后备军这一组织越不具有这种性质,编成的队伍就越成为一种变相的常备军,越具备常备军的优点,但也就越缺乏真正的后备军的优点。真正后备军的优点是:拥有广泛得多。生动得多。十分容易因精神和信念的作用而大大增强的力量。后备军的实质就表现在这些方面,后备军这一组织形式必须使全体民众发挥这种协助作用,否则,期待后备军有什么特别的成就就只能是幻想。

  显而易见,后备军的这种实质同防御的概念有着很密切的关系,因此不能不看到,这样的后备军用于防御总比用于进攻更为恰当,后备军可以挫败进攻,这种效果主要在防御中才得以表现出。

  二。要塞。进攻者能够利用的要塞,仅限于边境附近的要塞,因此要塞对他的帮助不大。防御者却可以利用全国的要塞,因而有非常多要塞能发挥作用,而且这种作用本身也强大得多。一个能迫使敌人军队发起真正的围攻而自己又能守住的要塞,当然比一个只能让敌人打消占领这一地点的想法,因而不能真正牵制和消灭敌人军队的要塞,在战争中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三。民众。虽然在大多数场合下战区内单个居民对战争的影响,像滴水在整个河流中的作用那样,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全国居民,即使在压根不是民众暴动的场合,对于战争的总的影响也决非无足轻重。假如民众确实是服从本国政府的,那么在本国进行任何活动都比较容易。敌人要使居民尽任何大小义务,只有公开使用暴力,用强制手段才有可能,而必须动用军队使用暴力,这将令敌人消耗大量兵力和增加许多劳累。防御者却可以得到这一切,即便民众没有像在热情地作出自我牺牲的场合那样真正出于自愿,长期形成的公民的服从性也会让他们贡献一切(这种服从性已成为居民的第二天性,它由一些根本不是来自军队的。同军队没有任何关系的其他威吓和强制手段维持着)。并且,出于真正忠诚的自愿协助,在任何情况下都是很多的,在一切不需要流血牺牲的事情上,这种协助总是不会少的。我们只提出其中一件对作战有重大意义的事情,这就是情报。这里讲的主要不是指出于重大的需要而通过侦察取得的情报,而是指军队在日常勤务中遇到的弄不清的细小的情况,同居民的良好关系使防御者在这方面处处占优势。最小的侦察队。每个小哨。每个哨兵和每个外出执行任务的军官都需要向当地居民了解有关敌人。友军和当面之敌的情报。

  如果我们在考察了这种一般的并且常常会发生的情况以后,再研究一下特殊的情况,即居民开始直接参予斗争,以及居民参加斗争发展到最高阶段,像在西班牙那样主要以民众战争的方式进行斗争,那么,我们就会明白,在这种情况下已不单纯是民众支持的增加,而是出现了另一种真正的力量,据此我们可以提出:

  四。民众武装或民兵是一种较独特的防御手段。

  五。最后,我们还可以把同盟者作为防御者的最后支柱。这里所指的当然不是进攻者也有的一般的同盟者,而是指与某个国家的存亡有着切身利害关系的那种同盟国。只要看一看当前欧洲各国的情况,我们就会发现,国家和民族的大大小小的利益毫无疑问都是极为复杂并变化多端地交织在一起(我们在这里不谈一贯保持的。力量和利益的均势,这种均势实际上并不存在,因此往往被理所当然地否定掉了)。每一个这样的交叉点全都是一个起稳定作用的结,因为在这种结上,一个趋向是另外一个趋向的平衡力量;这些结又联系成较大的整体,任何变化都必然会部分地影响到这种联系。因此,各国相互间的关系的总和更多地是有利于整体上的维持现状,而不是使它发生变化,也就是说,一般来说存在着维持现状的倾向。

  我们认为,对政治均势应该作上述这样的理解,而且,凡是很多文明国家进行了多方面接触的地方,都会自然产生这种意义的政治均势。

  关于共同利益要求我们去维持现状的这种倾向能起多大作用,这是另外一个问题。当然,我们可以设想,个别国家之间的关系会发生变化,有的变化使整体容易发挥这种维持现状的作用,有的变化则使整体很难发挥这种作用。在前面一种场合,这种变化是保持政治均势的力量,因为它们和共同利益的倾向是一致的,所以它们也会得到共同利益中的大部分。但是在后一种场合,这种变化只是一种变态,是个别部分在积极活动,是一种真正的病态。在由大大小小的许多国家结成的非常不牢固的整体内出现这种病态,是不足为奇的,即使是生物的那种调节很好的有机的整体内,也会出现这样的病态。

  因此,如果有人向我们指出,历史上曾有个别国家可以实现只对自己有利的重大变化,而整体却连制止这种改变的尝试都没有,甚至有个别国家可以高踞其他各国之上,几乎成为整体的绝对统治者。那么,我们的回答是:这决不能证明共同利益要求维持现状的倾向就不复存在了,而只能证明这个倾向的作用在当时还不够强大;向某一目标的引力并不等同于向那个目标的运动,但决不能因此就说这种引力不存在,这个道理我们在天体力学上可以看得再清楚不过了。

  我们说:要求维持均势的倾向就是要维持现状。当然,我们是以现状中存在着平静状态,即以均势为前提的;因为一旦平静状态遭到了破坏,一旦出现了紧张局面,保持均势的这种倾向当然也可能发生变化。可是,如果从本质上看问题,那么,这种变化总是只涉及少数几个国家,永远不会涉及大多数国家。因此可以断定,大多数国家都看到它们自己的生存自始至终是由各国的共同利益来维持和保证的,并且也可以肯定,每一个没有和整体处于紧张状态的国家在进行自卫的时候,支持它的国家要比反对它的国家多。

  谁嘲笑这些考察是空想,谁就是抛弃了哲学上的真理。但是,尽管哲学上的真理使我们认识了事物的基本要素之间的互相关系,假如不考虑一切偶然现象,企图从这种相互关系中推论出能够支配每一个具体情况的法则,这当然也是不适当的。不过,谁如果是不能超出在轶事趣闻之上(象一位伟大的作家所说的那样),却用这些东西来编纂全部历史,处处从个别的现象出发,从细节问题出发,而且只限于寻找最直接的原因,从来不深刻地探讨总的在根本上起支配作用的关系,那么他的看法就只能对个别事件有价值,对这种人来说,哲学对一般情况所规定的一切,自然是难以设想的了。

  如果不存在那种普遍追求平静和维持现状的倾向,那么很多文明国家就决不可能长时期地共同存在,它们必然会合并成一个国家。既然现在这样的欧洲已存在了一千多年,共同利益要求维持现状的倾向产生这样的结果。假如整体并不是永远足以维护每一个国家,那也是这一整体生活中的不正常现象,可是这种不正常现象并没有破坏整体,而是被整体消除了。

  有些严重破坏均势的变化会被其他国家的多多少少的公开的反抗所阻止或消除,这一点只要浏览一下历史就能明白,罗列大量这种事实来作说明完全是多余的。我们在这里只想谈一个事件,因为那些嘲笑政治均势这个思想的人常常提到它,而且在这里谈一个无辜的防御者遭到灭亡而没得到任何外国援助的事例,可能是十分合适的。我,而其他欧洲国家中却没有一个曾拔刀相助。这一事实初看起来仿佛可以充分证明,政治均势一般地说是不起作用的,或者至少在个别情况下是不起作用的。这样一个幅员辽阔的国家会被人消灭,成为几个强大的国家(俄国和奥地利)的掠夺物,这似乎是一种非常特殊的情况。既然这种情况不能对整个欧洲各国的共同利益发生影响,那么人们会认为,这种共同利益对维护各个国家所起的作用只能说是虚构的。然而,我们依旧坚决地认为,个别事件无论多么突出,它都不能成为否定一般情况的论据;其次,我们认为,波兰的灭亡并非像表面上看来那么难以理解。难道波兰真的可以看成是一个欧洲国家,可以看作是欧洲各国中一个具有同等水平的成员吗?不能!它是一个鞑靼国,但是它不是像克里米亚的鞑靼人那位于黑海之滨,即位于欧洲国家的边缘地区,而是位于欧洲各国之间的维斯拉河流域。我们这么说既不是蔑视波兰人民,也不是想证明这个国家是应被瓜分的,而只是为了真实地阐明情况。近百年来,这个国家基本上没有起什么政治作用,对其他国家来说,它只是引起纷争的原由。波兰就其本身的状况及国家的结构来说,是不可能在其他各国之间长期存在下去的;而要根本改变这种鞑靼人的状态,即便波兰人的领袖也有这种愿望,是一件需要半个世纪甚至一个世纪才能完成的工作。况且这些领袖本身的鞑靼人习气很深,他们很难产生这种愿望。动乱的国家生活与他们极端的轻举妄动互相助长,使他们踉踉跄跄地坠入深渊。早在波兰被瓜分之前,俄国人在那里就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独立自主的国家这个概念根本就不存在;可以完全肯定,即使波兰不被其它大国瓜分,它也一定会变成俄国的一个省分。如果情况完全不是这样,如果波兰本来是个有自卫能力的国家,那么那三个强国就不会这样容易地瓜分它;同时那些和波兰的存亡有着切身利害关系的强国,如法国。瑞典和土耳其就能够以完全不同的态度来协力维护波兰了。但是,一个国家的生存完全依靠外来的力量来维护,这自然是较过分的要求。

  在一百多年以前已多次谈到瓜分波兰的问题,从那时起,人们就不把这个国家看作是门禁森严的住宅,而看作是一条外国军队常常来来往往的公共大道。难道阻止这一切是其他各国的任务吗?难道能要其他国家经常拔出利剑来维护波兰在政治上的尊严吗?这就无异于要求人们做一件道义上不可能做的事。在这个时期波兰从政治上看好像是一片荒无人烟的草原;人们不能始终保护这片位于其他各国之间的。没有防守的草原不受这些国家的侵犯,同样也不能保证这个的国家的所谓不可侵犯性。根据所有这些理由,对于波兰的无声无息的灭亡,就像对于克里米亚鞑靼国的默默无闻的灭亡一样,不应感到惊讶。土耳其比任何一个欧洲国家对保持波兰的独立有更大的利害关系,但是土耳其看到,保护一个毫无抵抗能力的草原是徒劳而无益的。

  我们再回到我们讨论的问题上来。我们认为,我们已证明,防御者一般比进攻者更有希望得到外国的援助。防御者的存在对于一切其他国家愈是重要,也就是说它的政治。军事状况愈是健全,它就越有把握得到外来的援助。

  我们在这里提出来的主要供防御者利用的手段自然并不是每一次防御都能具备的,可能有时缺少这几种,有时缺少那几种,不过,就总的防御这个概念来说,它们全部都是属于防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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