肿胀

清代:吴鞠通

陈 三十二岁 甲寅年二月初四日 太阴所至,发为 胀者,脾主散津液,脾病不能散津,土曰敦阜,斯 胀矣。厥阴所至,发为 胀者,肝主疏泄,肝病不能疏泄,木穿土位,亦胀矣。此症起于肝经郁勃,从头面肿起,腹因胀大,的系蛊胀,而非水肿,何以知之。满腹青筋暴起如虫纹,并非本身筋骨之筋,故知之。治法行太阳之阳,泄厥阴之阴为要,医用八味丸误治,反摄少阴之阴,又加牡蛎涩阴恋阳,使阳不得行,而阴凝日甚,六脉沉弦而细,耳无所闻,目无所见,口中血块累累续出,经所谓血脉凝泣者是也。势太危极,不敢骤然用药,思至阳而极灵者,莫如龙,非龙不足以行水,而开介属之翕,惟鲤鱼三十六鳞能化龙,孙真人曾用之矣。但孙真人《千金》原方去鳞甲用醋煮,兹改用活鲤鱼大者一尾,得六斤不去鳞甲,不破肚,加葱一斤,姜一斤,水煮熟透,加醋一斤,任服之。

服鲤鱼汤一昼夜,耳闻如旧,目视如旧,口中血块全无,神气清爽,但肿胀未除。

初五日 经谓病始于下而盛于上者,先治其下,后治其上,病始于上而盛于下者,先治其上,后治其下,此病始于上肿,当发其汗,与《金匮》麻黄附子甘草汤。

麻黄(二两,去节) 熟附子(一两六钱) 炙甘草(一两二钱)

煮成五饭碗,先服半碗,得汗,止后服,不汗再服,以得汗为度。

此方甫立未分量,陈颂帚先生一见云∶断然无效。予问曰∶何以不效?陈先生云∶吾曾用来。予曰∶此在先生用,诚然不效,予用或可效耳。王先生名谟(忘其字)云∶吾甚不解,同一方也,药止三味,并无增减,何以为吴用则利,陈用则否,岂无知之草木,独听吾兄使令哉?予曰∶盖有故也。陈先生性情忠浓,其胆最小,伊芳恐麻黄发阳,必用八分,附子护阳,用至一钱以监制,又恐麻黄、附子皆剽悍药也,甘草平缓,遂用一钱二分,又监制麻黄、附子。服一帖无汗,改用八味丸矣,八味阴柔药多,乃敢大用,如何能效。病者乃兄陈荫山先生入内室,取二十八日陈颂帚所用原方分量,一毫不差,在座者六七人,皆哗然笑曰∶何先生之神也。予曰∶余常与颂帚先生一同医病,故知之深矣。于是麻黄去净节用二两,附子大者一枚,得一两六钱,少麻黄四钱,让麻黄出头,甘草一两二钱,又少附子四钱,让麻黄、附子出头,甘草但镇中州而已。众见分量,又大哗曰∶麻黄可如是用乎。颂帚先生云∶不妨,如有过差,吾敢当之。众云∶君用八分,未敢足钱,反敢保二两之多乎。颂帚云∶吾在菊溪先生处,治产后郁冒,用当归二钱,吴君痛责,谓当归血中气药,最能窜阳,产后阴虚阳越,例在禁条,岂可用乎。夫麻黄之去当归,奚啻十百,吾用当归,伊芳责之甚,岂伊芳用麻黄又如是之多,竟无定见乎。予曰∶人之畏麻黄如虎者,为其能大汗亡阳,未有汗不出而阳亡于内者,汤虽多,但服一杯,或半杯,得汗即止,不汗再服,不可使汗淋漓,何畏其亡阳哉。

但此症闭锢已久,阴霾太重,虽尽剂未必有汗。予明日再来发汗,病家始敢买药,而仙芝堂药铺竟不卖,谓想是钱字,先生误写两字,主人亲自去买,方得药。服尽剂,竟无汗。

初六日 众人见汗不出,佥谓汗不出者死,此症不可为矣。余曰不然,若竟死症,鲤鱼汤不见效矣。予化裁仲景先师桂枝汤,用粥发胃家汗法,竟用原方分量一帖,再备用一帖。又用活鲤鱼一尾,得重四斤,煮如前法,服麻黄汤一饭碗,即接服鲤鱼汤一碗,汗至眉上;又一次,汗出上眼皮;又一次,汗至下眼皮;又一次,汗至鼻;又一次,汗至上唇。大约每一次,汗出三寸许,二帖俱服完。鲤鱼汤一锅,喝一昼夜,亦服尽,汗至伏兔而已,未过膝也,脐以上肿俱消,腹仍大。

初七日 经谓汗出不止足者死,此症尚未全活,虽腰以上肿消,而腹仍大,腰以下其肿如故,因用腰以下肿,当利小便例,与五苓散,服至二十一日共十五天不效,病亦不增不减。陈荫山先生云∶前用麻黄,其效如神,兹小便滴不下,奈何,祈转方。予曰∶病之所以不效者,药不精良耳。今日先生去求好肉桂,若仍系前所用之桂,明日予不能立方,固无可转也。

二十二日 陈荫山购得新鲜紫油边青花桂一枝,重八钱,乞予视之。予曰∶得此桂必有小便,但恐脱耳。膀胱为州都之官,气化则能出焉,气虚亦不能化,于是用五苓二两,加桂四钱,顶高辽参三钱,服之尽剂,病者所睡系棕床,予嘱备大盆二三枚,置之床下,溺完被湿不可动,俟明日予亲视挪床,其溺自子正始通,至卯正方完,共得溺大盆有半。予辰正至其家,视其周身如空布袋,又如腐皮,于是用调理脾胃痊愈。

洪氏 六十八岁 孀居三十余年,体浓忧郁太多,肝经郁勃久矣,又因暴怒重忧,致成厥阴太阴两经 胀并发,水不得行,肿从跗起,先与腰以下肿,当利小便例之五苓散法,但阴气太重,六脉沉细如丝,断非轻剂所能了。

桂枝(五钱) 生苍术(五钱) 猪苓(五钱) 泽泻(五钱) 茯苓皮(六钱) 肉桂(四钱)广皮(五钱) 浓朴(四钱)

前方服三五帖不效,亦无坏处,小便总不见长,肉桂加至二三两,桂枝加至四五两,他药称是,每剂近一斤之多,作五六碗,服五七帖后,六脉丝毫不起,肿不消,便亦不长。所以然之故,肉桂不佳,阴气太重,忧郁多年,暴怒伤肝,必有陈菀。仍用原方加鸡矢醴熬净烟六钱,又加附子八钱,服之小便稍通,一连七帖,肿渐消,饮食渐进,形色渐喜。于是渐减前方分量,服至十四帖,肿胀全消。后以补脾阳,疏肝郁收功。

郭氏 六十二岁 先是郭氏丧夫于二百里外其祖墓之侧,郭携子奔丧,饥不欲食,寒不欲衣,悲痛太过,葬后庐墓百日,席地而卧,哭泣不休,食少衣薄,回家后致成单腹胀,六脉弦,无胃气,气喘不能食,唇舌刮白,面色淡黄,身体羸瘦。余思无情之草木,不能治有情之病,必得开其愚蒙,使情志畅遂,方可冀见效于万一。因问曰∶汝之痛心疾首,十倍于常人者何故?伊芳答曰∶夫死不可复生,所遗二子,恐难立耳。余曰∶汝何不明之甚也。大凡妇人夫死,曰未亡人,言将待死也。汝如思夫愈切,即死墓侧,得遂同穴之情,则亦已矣。虽有病何必医,医者求其更苏也。其所以不死者,仍系相夫之事业也。汝子之父已死,汝子已失其荫,汝再死,汝子岂不更无所赖乎。汝之死,汝之病,不惟无益于夫,而反重害其子,害其子,不惟无益于子,而且大失夫心。汝此刻欲尽妇人之道,必体亡夫之心,尽教子之职,汝必不可死也。不可死,且不可病,不可病,必得开怀畅遂,而后可愈。单腹胀,死症也。脉无胃气,死脉也。以死症而见死脉,必得心火旺,折泄肝郁之阴气,而后血脉通,血脉通,脏气遂,死证亦有可生之道。诗云∶见 曰消者是也。伊芳闻余言大笑,余曰∶笑则生矣。伊芳云∶自此以后,吾不惟不哭,并不敢忧思,一味以喜乐从事,但求其得生,以育吾儿而已。余曰∶汝自欲生则生矣。于是为之立开郁方,十数剂而收全功。

旋复花(三钱,新绛纱包) 降香末(三钱) 归须(二钱) 苏子霜(三钱) 郁金(三钱)香附(三钱) 川浓朴(三钱) 姜半夏(四钱) 广皮(三钱) 青橘皮(二钱)

吴氏 二十八岁 春夏间乘舟,由南而北,途间温毒愈后,感受风湿,内胀外肿,又有肝郁之过,时当季夏,左手劳宫穴,忽起劳宫毒,如桃大。此症治热碍湿,治湿碍热之弊,选用幼科痘后余毒归肺,喘促咳逆之实脾利水法,加极苦合为苦淡法,俾热毒由小肠下入膀胱,随湿热一齐泄出也。盖劳宫毒属心火,泻心者必泄小肠,小肠火腑,非苦不通。腰以下肿,当利小便,利小便者,亦用苦淡也。

猪苓(一两) 茯苓皮(一两) 白通草(三钱) 泽泻(一两) 晚蚕砂(二两) 雅连(四钱)黄柏(四钱) 飞滑石(四钱) 黄芩(四钱)

煮成五碗,分五次服,以小便长者为度,此方服七帖,分量不增减,肿胀与劳宫毒俱消,以后补脾收功。

陈 二十六岁 乙酉年五月十五日 脉弦细而紧,不知饥,内胀外肿,小便不利,与腰以下肿当利小便法,阳欲灭绝,重加热以通阳,况今年燥金,太乙天符,经谓必先岁气,毋伐天和。

桂枝(六钱) 猪苓(五钱) 生茅术(三钱) 泽泻(五钱) 广橘皮(三钱) 川椒炭(五钱)浓朴(四钱) 茯苓皮(六钱) 公丁香(二钱) 杉木皮(一两)

煮四杯,分四次服。

二十五日 诸症皆效,知饥,肿胀消其大半。惟少腹有疝,竟如有一根筋吊痛,于原方内减丁香一钱,加小茴香三钱。

单氏 四十二岁 肿胀六年之久,时发时止,由于肝郁,应照厥阴 胀例治。

降香末(三钱) 木通(二钱) 香附(三钱) 旋复花(三钱) 归须(三钱) 郁金(二钱)青皮(二钱) 浓朴(三钱) 大腹皮(三钱) 云苓(六钱) 半夏(四钱)

煮成三杯,分三次服,不能宽怀消怒,不必服药。

二十六日 服前方八帖,肿胀稍退。惟阳脉微弱,加以椒炭三钱;大便不通,加两头尖三钱,去陈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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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瑭(1758~1836)清代著名医学家。字鞠通,江苏淮阴人。少习儒,后因父及侄相继病故,乃专事医术。游京师,参与抄写检校《四库全书》,得览明季吴又可《温疫论》,深受启发。又研读晋、唐以降诸名家之论,从事临证治疗十年,于温病颇具心得。处方用药,每获捷效。其学本于叶天士,因叶氏之论甚简,且精义多散见于杂症之中,人多惑之。遂著《温病条辨》七卷(1798年)。上承吴又可,下启王孟英,对温病发展贡献卓著,为温病学派代表人物之一。其温热学说体系,以分辨阴阳、水火之理论为主,经体验而知火能克金,温热先犯上焦,后犯中、下焦,故采用三焦辨证,以别于伤寒六经分证。又以阳邪伤阴,温热最易耗液,便大力倡导养阴保液之法,有别于伤寒之重在扶阳保阳。其三焦病机说虽沿用《内经》三焦之名,然只取三焦分部以区分温病传变趋势。上焦病指肺与心包络,中焦病指脾胃,下焦病指肝肾而言。与叶桂卫气营血辨证理论相得益彰。倡六经为横,三焦为竖,寒邪自横侵袭,温邪自竖侵袭之论,然书中论述病证,仍常涉及六经。提出清络、清营、育阴治温三法。以辛凉芳香之清络饮治暑温余邪;用咸寒苦甘之清营汤清热养阴。又制一甲、二甲、三甲复脉等汤。用于下后阴虚而防脱。于临证实践中,提出并创制银翘散之辛凉平剂、桑菊饮之辛凉轻剂、白虎汤之辛凉重剂。所著《温病条辨》之卷五为“杂说”,卷六为《解产难》、卷七为《解儿难》,均有单行本,可知于妇科、产后及幼科证治亦有较深造诣。治学严谨审慎而不自傲,行医四十余年,多体验追思,其治疗经验可见于后人整理之《吴鞠通医案》五卷中。另著《医医病书》两卷(1831),针砭时医弊端,阐述医者之道德,亦为世人所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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