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回 李连义堂供张秀士 柳知府商酌见军门

  词曰:

  昔日韩侯时运乖,夜宿官亭,日走长街,人人道我是个穷才;我非穷才,多因是时未来运未来。有朝一日身发达,夜宿锦帐,日走金阶。人人道我是个贤才;我非贤才,这正是时也来运也来。时来瓦罐叮当响,运退明珠土内埋。

  闲词按下。

  话表柳太守标下火签,差了两个人,吩咐前去:“若是得钱卖放,你们抬两口棺木来见我。”二人连连叩头,领了火签,往外边走。暗暗的商议道:“虽是太爷如此吩咐,只要做得干净,却又何妨?自古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从这太爷到任之后,我们饭都没得吃,白白的当差。这个差要算桩美事。想张府中事体大好,我们前去,必须大大的开一开口,得他几两银子。就是太爷知道,革去我们的门户,也不懊悔。”正是:

  雁飞不到处,人被利名牵。

  二人想定主意,随即赶到张府门首。只见高大门横,轩昂气象,虽然张大人去世,目下却不教冷清。又道:门风虽陂,骨桩犹存。二人一时不敢进去。内中有个老成(诚)的,说:“我们无事不敢到他府上,如今奉太爷的差,这有何妨?”二人才进来,张琏道:“二位差公有何贵干?”那人说:“奉太爷差遣,来请你家相公。”张琏道:“我家相公个月前告了游学在外,不知何往,至今未见回来。不知太爷有何见谕?”他三人正在外面说话,忽然张序从里面出来,看见两个差人,吃了一惊,连连道:“二位差公里面请坐。”二人道:“老爹,非是我二人多事,只因奉太爷差遣。”张序见话出有因,邀请二人在小客厅坐下,命人巡茶。

  张序道:“二位到此,必有公事。还是催取钱粮?还是另有别事?”二人道:“府上钱粮不是我们府役管催。如今是奉太爷的行,请你家相公,有要紧话说。”张序虽老,却也有些见识,不慌不忙的道:“家主人个月前告游学在外。不知去向。太爷有话,只好等他回家,上府面见太爷罢。”差人听得此言,心下暗想道:不见棺材不下泪。连连取了火签,递与张序观看。张序见了火签(些),胆怯道:“我相公家无犯法之男,室无再婚之女,为何用火签拿他?是何道理!”二人道:“这是卑(被)上人的意思,我们二人并不知道。只请相公同去一走。并不耽搁。”张序见机而作,往后面取出一百两银子,却是两封,递与二人道:“家相公并不在(见)家。既是二位差公到此。无水为敬,些须菲仪,买酒不醉,买饭不饱,二位休得嫌轻。”两人做好做歹推了一会,道:“我们太爷最恼的人受钱。蒙老爹的美意,我们并不是嫌轻,但恐太爷知道,不是顽的。”张序道:“但放其心,不过—茶之敬,不是诈赃,请收、请收。”这等人教做:手执无情棍,怀抗滴泪钱。嫌少不怕多,那里不要银子!

  张序见他们收了银子,望二人道:“拜托二位前去回了太爷便了。”两个差人正是得了衔口钱,却也不能回风,只得说:“蒙老爹的爱。但是相公虽不在府上,必要着个人同我们去走走才好。”张序说:“既如此,老汉可以去得么?”二人齐道:“极好!”张序于是同着府差到府。正是:

  乌鸦喜鹊同林唤,未卜今朝吉与凶。

  路上并没有上刑具,到了衙门。此刻差人取了刑具,道:“老爷,非是我们斗胆。如今是要得罪了。”张序道:“原该如此。”连连上了刑具,带到里面,开了锁。

  二人禀道:“张相公游学在外,一月前出去,不知下落。小的们带他家人张序来。求太爷收签销差。”柳公大怒道:“本府要他主人,为何拘他的家属?你们二人分明是得钱卖放!每人重责三十大板。”只打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张序连忙叩头道:“家主人实系个月前告游学在外,不知何往;适才天差拘小人,不敢不到,求太老爷开恩。”李连义跪在旁边喊叫道:“太老爷,一面之词不要听信,张寅昨晚现在黄子方家下饮酒,求太爷细查便知。”高祥道:“人是你杀的,何必赖别人!”高祥一口咬定李连义,李连义道:“我与你有何仇隙?这等苦苦害我怎的!”柳公道:“高祥,你又不曾亲目所视,况且又无凶器,想人命关天,凶手、凶器两件俱无,何能断案?本府自有道理。”命人将吴县儒学传到府堂,“教他带了游学号簿前来,自然明白。”

  不一时,刘继祖带了门斗,来到府前,下轿进来,朝上三躬道:“太爷传卑职有何见谕?”柳公说:“贵学有个门生张寅,昨晚在马快祁中家内杀死二人,可知道么?”刘老爷暗暗的道:五百两头反潮了,想必这顶纱帽有些难保。只得开言道:“敝门生那个月前告了游学而去,有号簿为凭,求太爷亲验。”柳公将游学簿一看,果然无差,便说道:“只怕贵学张寅与你老爷彼此往来,代他做个倒填年[月]之计,亦未可定。既然如此,将号簿存在此间,还要细看,请回衙理事。倘若本府查出,提参便了。”柳公这几句话却也令人胆怯,刘老爷打了三躬,上轿回衙不题。

  再言柳公命张序回家,吩咐高祥、李连义暂且收禁,候详定夺。高祥听得要收禁,连连叩头啼哭道:“求太老爷开恩,小人家下还有六十岁老母,依靠何人养生?清早到此刻,还没有买得半升米回去。求太爷念小人孤儿寡妇,一日不做,一日不食,拖累不起。”柳公恐他扯谎脱逃,思量漏网,命人查问:可有母亲?有他用水的主顾人家,就是祁中本坊邻居,俱具保结,将高祥保了,日后传讯,毋得脱逃。高祥谢恩,与众人退出;李连义暂且收禁。还有几件别的官事,传齐人犯,讯明发落。

  退堂,天色渐晚,命人摆酒,同韩师爷谈心。酒席之间,题起杀死人命案,韩祁凤道:“年兄可曾审出凶手是谁?凶器在于何处?”柳公道:“若论高祥硬说李连义,但无凶器可凭,高祥之言亦不足为实。现将高祥发保,以养伊亲。所有李连义,未能擅放,只得暂且收禁,候获到凶手定夺。且今惟虑马快祁中乃弟衙门捕役,伊今挈(掣)眷奔逃,弟不无失察之责。这便如何是好?”韩师爷道:“年兄且请放心!依弟愚见,马快祁中举家隐迹,事有可疑。虽有高祥、李连义,不能以作断案。据弟看来,不若今晚去见军门大人请教,还是即行通详?还是按得几日?想军门阮公必有指示。若能有宛转,求他宽限,一面备详,一面捕获凶手。只求军门两江督院消停提奏,将来不过是外结;倘若疑案牵连,无非是降级罚俸而已。”二人说到(道)人情去处,又说了几句。正是:

  人逢知己千杯少,不是知音不与谈。

  二人用毕了晚饭,大堂也是一更三点。柳公换了便服,命人掌着灯球,欲见军门。未知后事如何,下回再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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